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1912—1916年的皇家海军及其决战策略
本帖最后由 史东 于 2016-7-30 23:23 编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1912—1916年间的皇家海军及其决战策略作者:Jon Tetsuro Sumida翻译:史东
摘要
1912年,英国海军部秘密制订出一套战术,使得英国战列舰队能够通过5分钟的中距离射击消灭德国对手。德国人迅速覆灭后,英国舰队同时转向脱离,避过敌方鱼雷的威胁。对这套战术的信赖,妨碍了英国人研发适合战列舰队远距离交战和机动中射击的装备和方法,而这正是皇家海军在日德兰海战中失利的重要原因。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因素后,余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也终究是事实。”
——阿瑟•柯南•道尔爵士(1890)
“最能误导人的,莫过于显而易见的事实。”
——阿图罗•佩雷—雷维特(1990)
1916年,一支数量占优、火力也远胜对手的英国舰队未能赢得日德兰海战的决定性胜利,并蒙受了更为惨痛的损失。许多人将这个差强人意的结果归因于英国的战术和指挥存在缺陷。阿瑟•J•马德,一部有关日德兰海战的五卷本权威学术著作《从无畏舰到斯卡帕湾:费希尔时代的皇家海军,1904—1919》的作者,作出了以下论断。1914年的皇家海军缺乏“一套深入人心、广泛全面、富有权威的战术理念”,原因是在一战爆发前不曾就战列舰队战术作过系统性的研究。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开战前夕成为大舰队总司令的海军上将约翰•杰利科爵士制定了《大舰队作战条令》(Grand Fleet Battle Orders),条令包括三个主要观点:“1、攻击精神退居其次,首先要警惕防范,特别是提防鱼雷;2、作战计划的特点是单纵队,平行线,远射程;3、集中指挥。”上述三点又分别基于以下三点。1、抵御鱼雷威胁的最好办法是呆在其有效射程之外。面对敌方驱逐舰队发射的鱼雷时应当转向离开。2、战列舰队之间的决战将是正面相撞,“没有任何的奇袭机会”。远距离炮击(从10000码到正常最大距离18000码)是皇家海军战前达成的共识。3、皇家海军内部战术争论的焦点是“集中指挥”还是“分散指挥”。也就是说,战列舰队是聚在一起航行和作战呢,还是分成小队各自为战?
然而,马德的观点是难以让人信服的。其一,在1914年之前,皇家海军花费相当多的精力从事战列舰队的战术实验。其二,将杰利科的战术形象描绘成小心谨慎、处处设防的做法,与他战前才华横溢、敢作敢为、堪与霍雷肖•纳尔逊比肩的舰队司令形象并不吻合。其三,皇家海军获得的火控设备、发展的炮术以及1912—1914年间的射击演习安排,目的都是为了实现中距离(7000—10000码)射击的最佳效果,而这一距离完全处于高速鱼雷的射程之内。其四,皇家海军内部的战术争议并不仅限于舰队的指挥控制,还包括“按部就班的远距离射击与迅速猛烈的中距离射击孰优孰劣”的问题。这些命题引申出了下列主要疑问:一战之前,皇家海军对于战列舰队战术的了解如何,这些知识对后来的实践产生了何种影响?杰利科在指挥大舰队时是否有意决战决胜,如果是,他又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英国海将们相信即便是存在鱼雷威胁,中距离战斗仍然可行?最后,大口径火炮的精确度和射速的战术意义究竟何在?
无论是战前的《本土舰队作战条令》(Home Fleets General Orders),还是战时的《大舰队作战条令》,都没有完整描绘出英国人的战术意图。为了回答刚刚提出的疑问,有必要重新归纳出一度列为高度机密且未能留存后世的战术方针,以及保密程度较低但未见诸于纸面的战术共识。通过研究文献,这个任务业已完成,这些文献包括:英国海军战前及战时的舰炮、鱼雷研制;重炮和鱼雷在英国海将们认为舰队交战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下表现出的性能;英国人掌握的有关德国舰炮性能和战术意图的情报片段;以及高级军官和文官业已披露的言论。本文的目的是:阐述1912—1916年间皇家海军领导人的战术意图,以便对大舰队在日德兰与德国人对阵时暴露的重大能力缺陷做出解释。主要论点是:产生这些缺陷的原因,不是未能制定出成功的远距离交战战术,而是他们为可能发生的中距离交战做好了万全准备,而后者却没有发生。由于权贵人士刻意遮掩,之前无人得以公布这一真相。本文试图就英国海军部为了一场舰队大决战所作的种种准备写下一段批判史,而要书写这段历史,已经超出了一战结束后英国海军参谋部的能力——或许超出了类似政治环境下任何海军参谋部的能力范围。
第一章远程鱼雷的威胁
在无畏舰淘汰前无畏舰的同时,鱼雷的发展也日新月异,它对战列舰队的战术存在形成了威胁。在第一艘全重炮战列舰服役的1906年,最新型号的鱼雷直径18英寸,30节航速时的最大射程5000码。到1908年末,秘密试验显示一种实验性的21寸鱼雷可以用30节航行7500码,另一种加长型的21寸鱼雷可以用相同速度达到12000码。如果航速设定得低一些,甚至可以游得更远。助理鱼雷总监和海军军械总监(Assistant Director of Torpedoes、Director of Naval Ordnance)认为在不远的将来,战列舰发射的鱼雷有能力在大口径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重创敌方舰队。认识到鱼雷威胁的增大,人们很快修改了主力舰设计方案。从1909年起,新建的英国战列舰装上了21寸而不是18寸口径的鱼雷。到1914年,较短的Mark I型已被加长的Mark II型取代,后者在28节时射程远达10000码。从1911年造舰计划开始,主力舰两舷各加装一根鱼雷发射管,使其雷击能力翻倍。1912年,采用了可以调节精度的陀螺仪,能够从固定角度的发射管中射出鱼雷,击中宽阔扇面内的目标。其他列强的鱼雷与皇家海军相差无几。德国G/7型19.7寸鱼雷于1913—1914年冬应用在主力舰上,27节时的最大射程为10178码,且同样装有可调陀螺仪。
鉴于鱼雷射程的增加,皇家海军针锋相对地延长了精确炮火射程,以确保战列舰队能在敌方鱼雷射程以外保持一条笔直不变的航线,与近乎同向行驶的敌人进行炮战。从1909年3月到1911年3月,海军上将威廉•H•梅爵士在本土舰队进行了一系列实验,课题之一便是解决因战列舰发射的远程鱼雷所导致的战术问题。梅假设未来的英国战列舰队全部由无畏舰组成,实行计划射(deliberate firing,射速为每分钟一发),晴朗天气下的最大射程为10000码,战列舰发射的鱼雷性能为30节/7000码。除了在演习中测试单纵队阵形的战术特性外,梅还研究了将舰队分成若干独立机动的小单位的可能性,这种部署有可能实现“分进合击”(divisional attack)。梅认为这种方式比“一字长蛇阵”更有可能赢得决定性胜利,因为“分权指挥本身就产生攻击性”(detachment of command lends itself directly to offence)。同时,分散的舰队不容易遭受鱼雷打击。他注意到“面对长舰列,鱼雷无虚发。如果瞄准点设在首舰舰艏和尾舰舰艉之间的任何一点,击中其中一艘的机会取决于编队的密集程度,但是小编队的目标也较小,有可能全体安然无恙……考虑到远程鱼雷的发展状况,这一点十分重要。”梅意识到“分进合击在理论上似乎很简单,但实践起来困难重重”。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求进一步研究“分进合击”的可能性。
梅必须考虑的难点之一,是在航线发生变化的情况下进行射击的复杂性。除非目标处于零距离,否则就必须获得距离参数,以便设定火炮仰角。这就需要一整套工作,包括:光学测距、计算距离变动率、将观测到的距离和计算出的变动率输入一台机器,算出一条连续的距离变化线。通过机械测算生成射距的重要性在于,当双方航线不平行时,距离变化的节奏可能会快到来不及进行光学测距。但由于观测到的距离往往不准,机械测算生成的射距很可能一开始是错的,不得不通过观测弹着来修正。整个过程很花时间,而且只要本舰转个弯,就得推倒重来。所以,如果每隔几分钟转一次弯,就基本不可能打中目标。海军上校Frederick Ogilvy(一位声名远扬的炮术专家,“分进合击”的热情支持者)于是鼓励阿瑟•杭格福德•坡伦(Arthur Hungerford Pollen,一位民间发明家)研制一种能在航线变化时不受干扰地运算出射击诸元的机械系统,换言之是一种允许“随意转舵”的火控系统。然而1909年年末Ogilvy突然去世,使“分进合击学派”失去了一位强力领袖,坡伦的工作也缺少了贵人襄助。1911年,由于作战演习和火炮瞄准手考试成绩的双双下滑,以及其他一些困难,皇家海军内部似乎就“困难条件下能否实现准确射击”的问题出现了一次严重的信心危机。1912年夏季的舰队间机动演习(inter-fleet maneuvers)曾经尝试过“分进合击”,或许是因为战术通信不佳,舰队完全失去了控制。(注:近距离无线电设备数量不足且不可靠,导致各个分队各自为战;参谋部纸上演习的“分进合击”结果也不理想。)1912年秋,当坡伦完善了“随意转舵”的机械火控系统的主要原理后,“分进合击论”失去了更多市场。
第二海务大臣、巴滕贝格的路易斯亲王已经被舰队交战中直线航行的缺点深深困扰。1912年11月25日,巴滕贝格向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发出警告:战列舰以及潜艇、驱逐舰发射的鱼雷已构成极大威胁。一支英国战列舰队“无法避免被(敌方战列舰发射的鱼雷)击中,除非躲在鱼雷射程之外。如果考虑到角度陀螺仪的运用以及保持在火炮射程内的必要性,这一点极难做到,军舰肯定会在战斗的某些时期处于(鱼雷)射程内。”在战列舰发射鱼雷的情形下,“无疑会有一定比例的鱼雷命中。我军战列舰的紧密纵队绵延数十里,敌人只要大致掌握航向和航速,其发射的大部分鱼雷都会击中纵队……我相信可以从去年的鱼雷成绩中推断出预期命中率,远程发射条件下的命中率约为30%。”丘吉尔的回信赞同巴滕贝格:“大型军舰面对水下攻击的薄弱程度已经无情地暴露了。”
不过,从1912年年中到1913年年初,参谋部和海军部委员会的讨论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这种悲观情绪。这些讨论最终确定了由主力舰、巡洋舰、驱逐舰组成的多舰种混成舰队的作战程序,后者被称作“战斗大舰队”(grand fleet of battle)。在敌我战列舰队交火之前,轻巡洋舰和驱逐舰将会阻止敌方小型快速水面舰艇发起有效的雷击;在主力决战期间,副炮和发射榴霰弹的重炮将给予窜出敌方战列线发动攻击的小型舰艇以迎头痛击。巡洋舰、驱逐舰以及战列舰反雷击舰火炮的战术作用,不仅仅是保护战列舰队免遭损伤,更能帮助她们保持直线航行,而无须躲闪敌方鱼雷,在当时的炮术方法下,这对准确射击具有重大意义。对于潜艇攻击尚无主动的应对措施,但缓慢的航速使她们无法伴随战列舰队,也就意味着潜艇在总体决战中的威胁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至少暂时如此。余下来最紧迫、最主要的威胁,便是敌方战列舰发射的远程鱼雷。但就在此时,技术的进步赋予了皇家海军一幅诱人的前景,不仅能提升重炮的打击力,也能在战术上压制敌方战列舰队的鱼雷威胁。
第二章1912—1914年的英国海军炮术革命
1912年时,通过观测弹着来修正射击诸元的标准做法是基于“齐射”,即数门火炮几乎同一时间开火。间隔发射的几次齐射形成了几组水柱,组与组之间互相区分,可以准确判读和评价。然而齐射也有缺点。第一,火炮瞄准的误差往往意味着射击诸元与火炮实际指向不一致。这种情况下,根据弹着水柱来校射只会越校越错。第二,大口径火炮齐射时,炮身的俯仰角和方向角是锁定的,仅当舰体横摇到达顶点(只能稳定短短几秒)且舰体纵轴对准预定航线(受偏航影响,也只能是短期的)时,火炮才是正确指向了目标。因此,即使已经备便待射,也不能立即开火,而要等待横摇和偏航把火炮带到正确的位置,这就降低了火炮射速。第三,多炮齐射的射速受制于最慢的装填组。第四,炮弹飞向目标所需的时间,加上信息从观测员传递到炮手的时间,造成了更久的延误。按部就班的齐射不甚准确,射速又慢,意味着双方要经过互射许久才能发生重大损伤。
由于光学测距不够可靠,通过齐射来反复校射要花去很长时间。不过,英国主力舰从1912年开始装备一种装有陀螺稳定底座的测距仪。这种由坡伦发明、并由其名下的阿尔戈公司制造的底座不仅把测距速度加快了4倍,还提高了读数的准确性。所有早于1910—1911年度计划建造的英国无畏舰(译注:无畏号、柏勒洛丰级、圣文森特级、海神号、巨像级和俄里翁级,共6级14艘战列舰;无敌级、不倦级和雄狮级前2艘,共3级8艘战列巡洋舰)除了在上层建筑安装稳定测距仪外,还在前炮塔顶部安装了一句非稳定的测距仪。1910—1911年度及以后计划建造的所有主力舰则在每座炮塔顶部都安装了测距仪。普遍安装测距仪所带来的好处,又因为海军中校弗雷德里克•德雷尔(Frederic Dreyer)发明的一种火控系统而放大。1910年初,德雷尔制造的机器能在纸上标出观测到的距离点,由此可以迅速算出平均值,得到所谓的“当前平均测距仪射距”(mean range-finder range of the moment)。多个测距结果的平均值应该比单个测距结果更加准确。如果射击舰与目标舰同向行驶,且航线笔直平行的话,之间的距离将保持不变,可以按照当前平均测距仪射距来设定射击诸元。如果航线笔直但不平行的话,距离会随之变化,这时就将当前平均测距仪射距和变动率(可以通过距离点简单地算出)输入一台机械的射距计算器,用计算结果来设定诸元。1911年,德雷尔将自己的标图仪跟一台射距计算器(后者是他在检查过坡伦的一台机器后才发明的)整合到一起。1912年,海军部采纳了这种被称作“德雷尔火控台”的设计,而不是完全“随意转舵”的坡伦系统。到1913年底,有9艘战列舰和3艘战列巡洋舰装上了德雷尔火控台。坡伦的射距计算器虽然比德雷尔的简化版要昂贵得多,但它也有一些吸引人的特点,所以半数的德雷尔火控台装上了这种“阿尔戈钟”(注:Argo clock,这一搭配对应的型号是德雷尔火控台Mark II型和III型,Mark I型直到1914年才制造出来)。
当距离不足10000码(当时标准的9英尺基座测距仪的最佳距离上限),且射击舰与目标舰同向直线航行时,德雷尔火控台和改良后的光学测距仪为炮手提供的数据十分准确,只需要一两次单炮发射或是齐射,就能得到合适的射击诸元,此后也不必要频繁的弹着修正。(注:早在1909年,人们就发现使用齐射的测距效果优于单炮发射。)这样就可以使用一种“持续瞄准”(continuous-aim)的射击法。持续瞄准要求炮手调整火炮的俯仰和射向,以便抵消军舰的横摇和偏航,使火炮始终正确地指向目标。每门火炮无需等待横摇和偏航,无需等待弹着评估,无需等待其他炮组完成装填,只要备便即可发射。这种方法称为“快速独立射击”(rapid-independent fire)。持续瞄准的操炮方法并不完美,由于人工补偿不足,时常会打出离群万里的不规弹(wild shots),但这并不会影响总体准确度,因为(此时)火炮瞄准与弹着观测之间互不关联。更何况,射速大大加快的效果已经胜过了偶然出现的偏弹。但是只有在风平浪静、横摇和偏航没有大到炮手无法及时克服的情况下,快速独立射击才具有可行性。
1912年,由于测距仪的改进,加上作战演习的射距从超过9000码降到不足8000码,使得命中率出现了可观的提升。1909年演习的舰队平均成绩大约是20%;1912年的平均成绩不详,但应该比1911年好,前8名的成绩都远远超过30%。从1913年起,装有德雷尔火控台的军舰不仅命中率更高,而且能更早取得命中,因为她们只需要一次、至多是两次单炮射击(或半齐射),就能调整好最初的射击诸元,紧接着就转入快速独立射击。如果能见度极佳的话,甚至可以通过测距标图准确地算出诸元,无需弹着修正,这样一来就能以快速独立射击开场,迅速取得命中。用德雷尔火控台的数据计算诸元并射击,不借助连续的弹着修正,这种做法被称为“测距仪火控”(range-finder control)。1914年4月22日,海军军械总监写道:德雷尔火控台的主要优点在于能够确定“当前平均测距仪射距”,后者是测距仪火控的基础。测距仪火控发挥了出色的效果,并将随着测距仪数量和精度的提升而变得日渐重要。珀西•斯科特(Percy Scott)发明的指挥仪系统能在除风暴以外的任何天气条件下提高齐射命中率,1912年秋季的试验显示,它可以让战列舰在不适于快速独立射击的汹涌海面上很好地实施齐射。海军部因此引入了指挥仪齐射,在恶劣天气下作为快速独立射击的替补。
从1911年底开始,1909—1910年度计划的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陆续服役。新舰装有13.5英寸炮,而不是以往标准的12寸炮,新炮发射的弹丸重量要比德国最新式无畏舰的12寸炮弹重40%。1912年,海军部下令改进1911—1912年度计划主力舰的13.5寸炮,使之能够发射一款改良过的穿甲弹。这种弹丸比德国12寸重了将近60%,预计能在10000码或更近距离上轻松地击穿任何战列舰最厚位置的装甲。更重要的是,炮塔布局的改进使可用火炮数量增加了20%——英国12寸炮无畏战列舰的一舷只有8门主炮,13.5寸炮舰则是10门。当英国在1912—1913和1913—1914年度计划的主力舰上采用15寸炮后,德国人又被甩下了一大截,15寸弹头的重量几乎是德国12寸的两倍。直到1913年,德国才批准建造首批2艘15寸炮战列舰,此时英国已有10艘此类军舰处于建造当中。(注:英国弹丸重量为12英寸850磅,13.5英寸轻弹1250磅、重弹1400磅,15英寸1920磅。德国12英寸893磅。)
了解到今后炮术发展趋势的军官们在1912年有充分理由相信,英国战列舰队的打击威力很快就会突飞猛进。如果一艘舷侧10门13.5寸或8门15寸炮的战列舰实施快速独立射击、命中率30%的话,单位时间投射的弹丸重量将是一艘舷侧8门12寸炮、实施全齐射、命中率不超过20%(1909年标准值)的战列舰的4到5倍——视前者使用的弹种而定(见表1、2、3)。而且1909年的炮手需要先用几分钟的单炮射击(或半齐射)来测距,才能转换为全齐射,而测距仪火控有可能允许一开始就进行快速独立射击,因此预期的投射弹丸重量比例可能更高——也许会高达10倍(见表3)。我们不妨假设德国舰队的射击能力与1909年的英国海军相当,一场战斗在中距离爆发,双方舰队保持相同航向不变,则单艘英国主力舰占据了至少4到5倍的打击优势。此外,考虑到所有命中的13.5寸和15寸穿甲高爆弹理论上都能穿透德国装甲,即便少数几次命中也有可能产生灾难性后果。鉴于德国旗舰的通信设备位于上层建筑、桅杆等暴露之处,如果一开始就受损,则转向命令无法传达,意味着德国战列舰队将无法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机动。此种情形下,德舰要么保持队形,继续走直线(德雷尔火控台先前算出的射击诸元将继续有效,英国炮火依然准确);要么是被迫各自转向躲炮,其阵型将因此混乱。
表1:重炮命中数(舷侧8门。结果小数四舍五入)
4门齐射(半齐射)8门齐射(全齐射)快速独立射击快速独立射击
间隔50秒间隔50秒装填间隔35秒装填间隔30秒
命中率20%30%20%30%30%30%
3分钟24581214
4分钟357111619
5分钟479142024
6分钟5811172428
7分钟61013202833
8分钟71115233238
9分钟81317263743
表2:重炮命中数(舷侧10门。结果小数四舍五入)
5门齐射(半齐射)10门齐射(双齐射)快速独立射击快速独立射击
间隔50秒间隔50秒装填间隔35秒装填间隔30秒
命中率20%30%20%30%30%30%
3分钟357101518
4分钟479142024
5分钟6912182530
6分钟71014213036
7分钟81216253642
8分钟91419284148
9分钟101621324654
表3:投射弹头重量(单位:磅。结果因射击方法、火炮数量口径而不同)
时间一舷8门12寸炮间隔50秒,20%命中率快速独立射击装填间隔35秒,30%命中率
4门齐射(半齐射)8门齐射(全齐射)10门13.5寸炮8门15寸炮
轻弹重弹
3分钟17004250187502100023040
4分钟25505950250002800030720
5分钟34007650312503500038400
6分钟42509350375004200046080
7分钟510011050450005040053760
8分钟595012750512505740061440
9分钟680014450575006440071040
第三章新的技战术(technical-tactical synthesis)
1913年2月,坡伦写道:“最近我在与一位炮术方面名声卓著的军官讨论时得知,若是一位舰长在敌方射程之内改变航向、以保持位置的话,他就活该被吊死在自己军舰的桅桁上,下达同样命令的舰队司令也不适宜继续担任指挥职务。”此后不久,德雷尔(也许正是坡伦提及的那位军官)在一份报告中表达了类似观点。德雷尔在报告中阐述了他的火控方法的正确性,其中大半内容是对“随意转舵”炮术的指责,顺带着批评了“分进合击论”。他的基础假设是“舰队司令始终能够完全掌握麾下火炮、火控设备及技术的长处和短处”,所以会“据此运用战术,努力控制战术形势,以便实现火炮独一无二的使命。”“改变航向将大幅干扰射击的准确性和速度,”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舰队司令应当避免在交战时改变航向,除非能因此取得实质性优势;舰长不得调整纵队各舰的前后间距,除非有绝对的必要。”然而,匀速直线运动会把战列舰队暴露在远程鱼雷的严重威胁之下,德雷尔并没有解释这个问题。但德雷尔和他的同僚们决不会加以忽视,我们可以通过仔细考虑火炮、鱼雷的性能以及两者间的关系,重新归纳出他们的战术推理过程。
要应对鱼雷威胁,除了“在鱼雷的有效射程外开火,并笔直航行”和“在鱼雷的有效射程内开火,同时不断机动规避”以外,还有第三个战术选择。那就是:在鱼雷的有效射程内开火,笔直航行一段时间、不做机动(这段时间短暂到即便是敌方的高速鱼雷也来不及完成射程),随后才改变航向。许多皇家海军军官相信德国战列舰队会高速接近,然后在中距离转入与英国战列舰队平行的交战航线。接敌阶段的距离变化是如此之快,以致任何一方都无法重创对手。而在平行航线阶段,如果双方战列的间距足够大,足够让其中一方先射击几分钟、再发出转向脱离信号、然后抢在对方鱼雷到达前完成转向、而且笔直航行期间发射的炮火既准又快的话,就可以在痛击敌人的同时将对方鱼雷威胁降到最小。各舰同时转向后可以从1字纵队变为一字横队,这个动作如果在对方射出鱼雷后实施,可以产生四个方面的积极效果。1、所有鱼雷都会射偏,因为目标已经避开了瞄准点。2、如果转向角度足够大,把撤退的舰队带到与鱼雷平行的航线上,就能明显缩小目标(缩小80%),因为此时暴露的是舰体宽度而非长度。3、如果转向足够早,撤退的舰队可以将距离拉大到超出鱼雷的高速甚至是中速射程。4、敌前撤退使得舰队可以在一块没有硝烟、远离敌方火炮鱼雷的海域重整队形,以便井然有序地从横队变回到更容易操控的单纵队。
关键在于鱼雷航速和大口径火炮准确射击的射速。在7000—10000码距离上,最新型号的21寸鱼雷航速约30节,航行7000码需要约7分钟,10000码约10分钟(见表4)。假设敌方寻求在中距离(7000—10000码)交战,且敌方战列舰队在航线大致平行时才会发射鱼雷,以取得最佳命中率,考虑到“同时转向”的命令从下达到执行完毕至多2分钟的事实,英国战列舰队应该会有大约5—8分钟的射击窗口,在此期间距离将保持不变或基本不变。(注:根据《战术演习记录,本土舰队1909—1911》,一支由24条军舰组成、12节速度航行的舰队,要从一字横队变为1字纵队同时转向90度的话,需要2分钟;如果原先是三排平行横队,要达到同样效果就需要9分钟。可以判断,反过来操作也要花费同样多的时间。)凭借多具测距仪和德雷尔火控台取得的准确射距信息,舰炮可以在一两次齐射后对准目标——只需不到1分钟——随后就转入快速独立射击。如果遇到理想的测距条件,开火前又有足够时间完成测距运算,将从一开始就进行快速独立射击。4门齐射的间隔(含装填和弹着观测时间)为50秒,但是单门火炮完成一轮装填和发射不超过35秒钟,精锐炮组甚至更快。一艘舷侧8门主炮的英国主力舰若以35秒装填间隔进行快速独立射击,每分钟可射13发,根据演习中7000—10000码距离上30%的命中率推算,每分钟至少命中4次。在5—8分钟内,一艘英国战列舰以35秒装填间隔进行快速独立射击——假设第1分钟的齐射全部落空——可以命中16—28发;如果将装填间隔缩短到炮术精锐舰能够做到的30秒,将有19—33发命中。如果能够通过测距标图准确得到射击诸元、省略最初的齐射的话,5—8分钟内,一艘以30秒装填间隔快速独立射击的英国战列舰可以取得24—38次命中。若是换成舷侧10门主炮的战列舰,表现当然会更好(见表1)。
即使海况糟糕到无法实施持续瞄准的地步,或是海浪和来自火炮、烟囱的浓烟阻挡了炮手的视野,指挥仪控制下的齐射(用德雷尔火控台的数据算出诸元)仍然能在短时间内命中大量炮弹。50秒间隔、30%命中率的全齐射每分钟可以命中近3发。按照5—8分钟计算,先用1分钟试射(无命中),随后进行指挥仪控制下的全齐射,可以取得11—20次命中(见表1)。即便是指挥仪齐射的较低命中数,也已经大到足以摧毁一支战列舰队。相比之下,测距仪和快速独立射击的组合取得的命中数是1912年之前最好成绩的5倍有余,后者采取半齐射,命中率较低;而测距仪和指挥仪齐射的组合大约是4倍(见表1)。作战演习的仿真度不高,由一艘军舰射击一个固定目标的做法,意味着炮手们无需克服战列中其他军舰的煤烟和炮烟。然而在1913年的一次特殊中队射击中,快速独立射击与指挥仪齐射这两种方法似乎以各自的表现验证了作战演习的命中率。雷鸣者号采取指挥仪控制的半齐射,第一或第二次齐射取得首次命中,在大约5分钟内命中7次。俄里翁号采取快速独立射击,第二次齐射取得首次命中,在略微超过4分钟的时间内命中10次。后者的成绩令人失望,因为在标图仪上发生了一个可以避免的错误,暂时干扰了计算。虽然这次试验在若干重要方面没有体现出实战环境——例如目标是固定不动的——但海军部受到了参演军舰良好表现的鼓舞。最终有情报(可能是同一时期搜集到的)显示,在与皇家海军作战演习相当的条件下,1912—1913年度德国主力舰的平均命中率是15%,不过是1912年英国主力舰平均成绩的一半。
表4:鱼雷航行时间(单位:分钟)
距离20节25节30节35节40节45节
4000码5.94.743.432.6
5000码7.45.94.94.23.7-
6000码8.97.15.95.14.4-
7000码10.48.36.95.9--
8000码11.89.57.9---
9000码13.310.78.9---
10000码14.811.99.8---
11000码16.313----
12000码17.814.2----
13000码19.215.4----
14000码20.716.6----
15000码22.217.8----
18000码26.6-----
第四章新的技战术:作为海军部的秘密政策
杰利科在1905—1907年担任海军军械总监期间,尝试着研发一些射击方法,能让英国战列舰队在敌方鱼雷有效射程外战斗,包括支持坡伦有关火控设备的早期研究(用于笔直航线交战)。杰利科由上校晋升少将后,于1909—1910年就任第三海务大臣兼审计官,此时他对坡伦的支持已经延伸到“随意转舵”的射击方法,这对“分进合击”的效能至关重要。1911年,作为本土舰队第二分队的中将司令,他发出指令,要求在12000—13000码距离上实现最快射速,这是用当时的射击方法进行准确射击的距离极限。
这些指令明确了在7000码距离交战的意图,也包含了“分进合击”内容。1912年春季演习中,杰利科运用“分进合击”战术取得了巨大成功。然而到年底,他的战术思想却发生了根本变化,无疑跟他在1912年夏秋两季的经历密切相关。
1912年5月,第二分队改名为第一舰队第二中队。到6月份,该中队拥有最初2艘装备21寸鱼雷发射管的12寸炮战列舰,以及刚刚服役的最初3艘13.5英寸炮战列舰,后者同样装有21寸鱼雷。杰利科继续担任司令,并得到德雷尔的辅佐。1912年夏天,中队在演习中使用了远程鱼雷,75%的鱼雷被判定“对敌方构成威胁”。同期,3艘13.5寸炮战列舰分别装上不同的试验性火控系统——坡伦的阿尔戈钟、德雷尔火控台的第一台生产原型、以及斯科特指挥仪——杰利科观察了它们的效果。对于“分进合击”也作了试验,但暴露出严重的指挥和控制问题。到秋天,杰利科就转变立场,倒向了德雷尔一边,相当于抛弃了“分进合击”。他必定是从亲眼目睹的鱼雷实验中了解到,战列舰队在新型鱼雷更远的射程内笔直航行,将会蒙受重大损失。他别无选择,如果要在有效射击的同时免受敌方战列舰的鱼雷伤害,只有在中距离迅速准确炮击、随后转向脱离这一条出路。对于德雷尔火控台和斯科特指挥仪的第一手了解,有助于他下定这个决心,也许“德国战列舰队将试图在中距离展开平行、同向交战”这个概念正是来源于他本人。杰利科指挥的第二分队实际担负着为皇家海军战列舰队开发战术的任务,对于这种新的技战术,他可能不只是实践者,更是创立者。
丘吉尔和巴滕贝格的立场转变有着比较清晰的时点。1912年秋,两人对坡伦系统的态度尚不确定,之前引用过1912年11月他们关于战列舰对鱼雷的脆弱程度的评论,表明他们尚未接受新的技战术。不久,杰利科作为第二海务大臣参加了12月9日召开的新一届海军部委员会会议。两周之后,已经成为第一海务大臣的巴滕贝格通知坡伦,委员会出于不予说明的战术理由拒绝了他的系统,而巴滕贝格本人也持相同意见。1913—1914年度计划的战列舰性能细节或许最显著地表明了海军部一致认可新的技战术。委员会于1913年春通过的这个基础设计方案后来发展成了R级。与之前的战列舰相比,新舰强化了针对大口径穿甲弹的垂直防御,在风浪中更加稳定,因此提高了快速独立射击的准确性,但减缓了齐射射速;另外采用了一种在发生水下损害时相对不稳定的舰体设计。换言之,R级的设计有利于在中距离使用测距仪火控与敌方战列舰交战,但被鱼雷击中后更容易沉没。不过,如果能通过机动将被鱼雷击中的风险降至最小的话,脆弱一些并不太要紧。以上内容可能会让一些机智的观察者注意到海军部战术思想的变化,好在此类信息都是保密的。
如果公开讨论新的技战术,可能会被德国人获悉,从而改变战术。一名英国海军准尉曾向德国情报机构提供1909年和1910年作战演习使用的炮术方法详细情况,1912年东窗事发后,恰好给英国人敲响保密安全的警钟。海军内外有关炮术的讨论因此受到严格限制:海军部拒绝向议会解释火控设备的采购政策,撤销“射击演习巡视员(Inspectorate of Target Practice)”这一职位,并竭力劝阻军官与民间技术专家之间的联系。1913年,英国首屈一指的海军刊物《海军年鉴》(Naval Annual)上刊登了一份海军炮术报告,对德雷尔火控台和快速独立射击只字未提。1914年,同一本刊物告诉读者,战列舰队应对鱼雷威胁的方式是“高速度”和“灵活频繁的转向”。1914年,皇家海军的《海军评论》上刊登了一篇有关远程鱼雷在未来舰队战斗中的角色的长文,对于用“先速射、后脱离”的方式来应对鱼雷威胁的可能性未加讨论。英国公众、德国人甚至大多数英国海军军官只知道,一旦开战,英国战列舰队将通过光学测距、某种机械运算方法、以及观测齐射弹着的方式取得射击诸元,并在机动中与敌人交战。聪明的读者也许会得出结论,这样的海战将是一场冗长的对射。除了一小批经过筛选的高级军官及其助手外,谁都不知道,皇家海军准备的是一场完全不同的战斗。
1912年作战演习中,英国无畏舰在7000—8000码距离上与目标大致平行地同向行驶,射击5—8分钟,取得了超过30%的命中率。1912年11月的恶劣天气下指挥仪射击试验中,雷鸣者号3分半钟发射39发,击中13发。在1913年11月的特殊中队射击中,无畏舰射击时间超过5分钟,距离达9800码(被认为是“远距离”),取得大约30%的命中率。1913年10月,负责战列巡洋舰中队炮术的查特菲尔德(A. E. M. Chatfield)上校观察到,“在战斗第一阶段取得决定性的炮击效果,无疑只是几分钟的事”,“5分钟、10分钟还是30分钟,这是极端重要的问题。”
到1913年,海军部对于英国战列舰队有能力极为迅速地对德国舰队建立火力优势的信心似乎十分充沛。1913年2月,在海军军械总监鼓动下,海军部向舰队发出一份备忘录,不赞成“某种似乎普遍的观点”,即敌人必然会在战斗之初损毁我方的主要火控系统。“如果我方的射击迅速而准确,很有可能”无需使用作为备份的本地火控系统。因此“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削弱主要,而用于补充次要。”1914年,一名沙俄海军军官告诉坡伦,皇家海军的领导者们“不再认为未来的海战将在非常远的距离上进行,他们采用更强力火炮的主要动机是获得一击必杀的能力。而较重弹丸在远距离上更有优势这一点,似乎只是其次的考虑。”
在预期的舰队交战环境下,单艘英国战列舰能对单艘德舰形成压倒性火力优势,这一点或许妨碍了两艘以上军舰集中火力打击一艘敌舰的研究。德雷尔似乎确信,赋予单艘军舰超出任何一艘敌舰的火力,能比以多打少更好地集中力量。虽然在1912年和1913年曾经对集中射击的标准程序作过一些研究,但这种做法似乎从未成为英国战列舰队的战术重点。
针对T. G. Owens在海军造船学会(Institution of Naval Architects)上有关战列舰设计的报告,退役海军上将Cyprian Bridge爵士于1914年评论道,大口径火炮的射速和命中率是一方面,鱼雷相对缓慢的航速则是另一方面。Owens建议大幅增强战列舰的鱼雷武器,而Bridge不同意。“据信,当今的鱼雷能在略超4分钟的时间内到达6500码外的目标。由12英寸50倍径火炮发射的弹丸可以在9秒钟内到达相同距离的目标。从鱼雷发射至到达这个期间,火炮至少可以发射6次并到达目标。(Owens)报告所称的战列舰舷侧有3个鱼雷发射管,而且有8门重炮,而不止是1门。因此,全部3个鱼雷管发射之后,还有时间射出48发炮弹,每一发都能抢在鱼雷前到达目标。假设火炮命中率为三分之一,仍会有16发炮弹击中,无论是装甲带还是炮位装甲都无法真正抵御这样的打击;当鱼雷到达时,它们的活已经被干完了。”
战后的证据也能反映一些情况。1922年,Henry G. Thursfield上校在格林尼治海军参谋学院演讲时提到,一战前我军的整体战术是基于“德国人将会寻求较近距离交战”的坚定信念。丘吉尔在皇家海军战术发生重大转变时担任海军大臣,1927年他在自己的一战回忆录《世界危机》第三卷中写到,“我们慷慨挥霍一切,只为建立炮群的优势和秩序,德国战列舰队必定(斜体是原文所加)会在极短时间内被轰垮撕烂。”根据丘吉尔的描述,对射将在相距10000码的两支平行的战列舰队之间展开,随后实施“针对鱼雷袭击的防御性动作”,他所指的想必是改变航向。“开场阶段以外的情节都是推测性的、错综复杂的。如果开场阶段的表现尽如人意,余下的也就水到渠成了。”前海军大臣关于皇家海军战前战术意图的回忆中似乎存在一点疑问,他认为射击时间会长达30分钟以上。有可能丘吉尔指的是整场交战,而不仅仅是开场阶段,因为同向平行航行30分钟后再转向已经失去了躲避鱼雷的意义。另一种可能是,他借鉴了一些战前关于时间计算的思考(见前文引用的Chatfield的话),正因为这样那样的错误,海军上将Reginald Bacon爵士评论丘吉尔《世界危机》书中有关海军的内容“遍地硬伤”(a tissue of factual inexactitudes)。(注:Bacon还评论说“丘吉尔先生对于海军战术的知识很模糊”,但他并未否定丘吉尔对于战前英国海军战术思想的阐述。)
第五章缺乏准备,即兴表演,虚伪掩饰
海军部就新的技战术达成一致意见后,接下来便要付诸实行。可能是在1914年5月,海军部打算任命杰利科为本土舰队总司令,以便他继续完善战术理念,这一安排预定于当年12月生效。与此同时,测距仪火控的推广进度却因为设备迟迟不到位而受到拖累。到1914年夏季,战列舰队中装有德雷尔火控台或测距仪的不足半数。考虑前无畏舰仍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在役无畏舰中大部分安装12寸炮,一些13.5寸炮舰尚未服役,全部15寸炮舰还在建造中,可以说当时英国战列舰队中大部分不适于、或是现有设备不足以实施新的技战术。因而1912—1914年本土舰队总司令、海军上将乔治•卡拉汉爵士组织的演习与海军部推崇的方式截然不同。卡拉汉不鼓励完全依赖测距仪火控;对于舰队战的初始距离抱有开放态度;青睐某种形式的“分进合击”;主张用英国驱逐舰队攻击敌方战列舰队,这表明他对于英国战列舰队能否独力取得决定性战果缺乏信心。(注:以上反映出海军、海军部内部关于战术和炮术的分歧,前文已述。)
通过一名英国海军退役军官的协助,德国海军情报人员在1913年获得了有关英国作战程序的大量信息,但是本土舰队的战术安排可能隐瞒了德雷尔火控台和测距仪火控的重要意义。这个因素以及对火控演习采取的严格保密措施,意味着德国海军在1914年夏天一战爆发时可能对英国新的技战术一无所知。
与德国开战前的8月4日,海军部下令由杰利科指挥本土舰队中的大部分现代化舰船,成立“大舰队”;老旧舰船则组成“海峡舰队”。杰利科对这一交接时点的选择极力反对。原先估计在开战头几周英德舰队就会爆发一场大战,英国战列舰队在短时间内掌握不了杰利科预想的战术,而卡拉汉对现有的硬件和软件更加熟悉,杰利科的意见是合情合理的,但他关于设置交接过渡期的建议还是被否决了。(注:杰利科对于英德主力舰的质量对比并不乐观。1914年7月他在给丘吉尔的信中分析了早期无畏舰的情况,用词直白,几乎可以肯定是在反对丘吉尔削减1914—1915年度战列舰建造计划,用于造潜艇;丘吉尔的回应非常尖锐。译注:该年度计划建造三艘R级改进型——Renown、Repulse和Resistance,和一艘伊丽莎白女王级——阿金库尔号。虽然预算得以通过,但最终都未按计划进行。)
1914年8月18日,杰利科颁布了上任后的第一个条令,即《大舰队作战条令》。其本意是作为现行《本土舰队作战条令》的补充,后者的许多规定直到1916年秋才废止。当月31日的一份补遗写道:“晴朗天气下,除非敌舰首先开火,13.5寸炮舰应在15000码、12寸炮舰应在13000码上开始计划射……在极远距离上应实施按部就班的齐射,直到敌舰被击中或被跨射,之后方可提高射速;但是在10000码以上距离实施快速射击时,应当时不时地降低射速以确认效果,直到确信能够持续命中为止。”同一年的另一份补遗又写道:“最重要的是,在交战初期的远距离上充分发挥我军火炮口径更大的优势。如果德军试图用大量辅助舰艇增强攻击力,近战将对其有利。……但如果我军远距离射击的效果出色,就有机会迫使德国舰队在发动进攻前陷入部分混乱,进而剥夺其主动权,并扰乱其事先的计划。”
然而,这份补遗也为杰利科近战接敌保留了可能性。他在稍后段落中写道:“总体而言,只要在近乎平行的航线上交战,整支舰队就应保持单纵队,(与敌方战列的)距离在12000码至9000码之间。”杰利科还指出:“平行航线交战是本人战术的一个基点……因为这种交战形式可能产生最具有决定性战果。”“为了避免非决定性的交战,舰队有必要近战接敌或采取其他机动。”1915年3月,在对《大舰队作战条令》的一份炮术修正补遗中,杰利科发出警告:“当距离能见度不足10000码时,各舰必须做好立即实施快速射击的准备,以确保先下手为强。”在能见度恶劣的意外遭遇战情况下,他更加强调立即开火的重要性,必要时无需求助于德雷尔火控台甚至是测距仪,如果使用这些数据可能造成延误的话。
尽管设有种种前置条件,1914年的《大舰队作战条令》仍然显示杰利科的战术思想发生了显著变化。其中并未提到开场阶段的中距离快速射击,之后转向躲避鱼雷。相反,杰利科要求开场阶段在远远超出10000码的距离上进行按部就班的齐射,当且仅当远距离交火削弱了德军战斗力后,他才会在较近的距离战斗。
《大舰队作战条令》的后续修订版本对远距离射击作了进一步强调,这也是日德兰海战时使用的版本。在1915年12月全盘修订后的《大舰队作战条令》中,杰利科延续了他的观点:“能见度较好的天气下,(射击)距离应在15000码与10000码之间,在压制了敌军火力后到达后一距离。交战初期我不愿意靠近到14000码以内太多……除非敌军已被炮火重创,否则我不想冒被鱼雷攻击的风险;然而在我军兵力较弱的情况下,或许不得不接近到足够距离以发动鱼雷攻击。这样的行动命令将由我下达。总而言之,本人的意图是保持在敌军战列舰队的鱼雷射程之外,望诸君周知。”
然而,这些文字并不代表杰利科相信可以通过远距离射击达成决定性战果。他认为:“如果天气良好,我们希望在远距离展开能够带来初始的火炮优势,这是非常重要的,但毫无疑问的是我们必须逐渐靠近,以获得决定性战果。”简言之,杰利科对于鱼雷威胁的对策是两个阶段,先是远距离的非决定性射击,再是中距离的决定性射击,两者均在笔直航行中进行;而不是中距离上火力与机动的组合。
杰利科在战前和战时的战术思想如此大相径庭,部分原因或许是他突然受命指挥大舰队,这支舰队尚未准备好执行他战前考虑的战术,却有可能立即投入战斗。他必须避免立即作出现有装备所无法支持的剧烈调整,那样只会让部下徒增烦恼,扰乱既定的程序,严重降低作战效率。合乎心意的战术调整将会逐步推进。对于“分进合击”似乎也是同样处理,《本土舰队作战条令》有相关的规定,第一版《大舰队作战条令》似乎也认可这种战术,到了1915年版就彻头彻尾地予以否定。杰利科从一开始就清楚定义了驱逐舰在舰队交战中的角色。Callaghan赞成用驱逐舰攻击敌方战列舰,而杰利科在第一版《大舰队作战条令》中明确驱逐舰的主要使命是保护英国战列舰队免受敌方雷击舰队攻击,在1915年版又予以重申。此外,杰利科于1915年初发布指令,内容涵盖了德国雷击舰队来袭时英国战列舰队将要采取的规避机动,这也许反映出他对于用炮火能否阻截一场决死突击的信心不足。1915年版《大舰队作战条令》出台前虽然有足够时间完成必要的硬件调整,并使部下熟悉新的战术,但关于炮术和战术的规定与1914年版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实际上与《本土舰队作战条令》也相差不远。基于战时经验,杰利科的想法改变了很多,以远距离交战开场无疑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然而,《大舰队作战条令》并没有全面展现出战争前18个月杰利科的战术意图。
《大舰队作战条令》得到广泛的传阅——虽然没有分发清单可寻,但记录表明1915年版(1916年1月印发,日德兰海战时仍有效)总共印刷了250份,由此判断读者群体包括了所有将军、准将和上校,与《本土舰队作战条令》的传阅范围一样。新的技战术一旦为德国人探知,效果将会大打折扣,其内容可能极少付诸纸面,以免文件在任何战列舰、巡洋舰甚至是驱逐舰支队领舰损失后被敌人缴获。(注:1914年8月德国轻巡洋舰马格德堡号在芬兰湾触礁沉没,沙俄海军从残骸中找到密码本和坐标图并转交英国海军,后者从中获益极大,也对此类偶发事件可能造成的危险慎之又慎。)
《本土舰队作战条令》颁布后,并没有内部参考资料可以作为战术指令的补充。(注:《本土舰队作战条令》目录中提到,总司令关于“战斗中的舰队运作”的“补充指令”应“保存在钢制保险箱中”,但我们尚未发现此类文件存在。)而《大舰队作战条令》至少有两种参考资料,其保密级别甚至高于条令本身。[注:《秘密命令(大舰队)》Secret Fleet Orders(Grand Fleet)不在其中,它不涉及总司令在舰队交战中的战术意图。]一是1914年和1915年发布的《大舰队命令》(Grand Fleet Orders),相对不那么重要的事项被印成文字并保存下来,而诸如炮术之类的敏感问题甚至连题目都没有列出,只剩下一些片段保存至今。二是被定为“绝密”(Most Secret)的备忘录,由杰利科亲自发给下属的14位将军和准将,往往要求阅后销毁,目前没有发现副本存世。这种严格限制知悉人员的做法表明了重要性和秘密性。另外,杰利科不仅与下属的高级指挥官举行会议,还与舰队枪炮官们见面。由于缺乏任何形式的书面记录,我们无法确定《大舰队命令》、“绝密”备忘录、大舰队军官会议所讨论的具体事项。但是通过检验战时鱼雷、火炮的运用措施,以及杰利科与戴维•贝蒂爵士之间的私人信件来往,可以清楚地表明杰利科认为中距离交战极有可能发生,甚至是一种理想的方式。
第六章英国舰炮鱼雷装备及其运用方法,1914—1916
假设杰利科的战术计划是在超过10000码距离上开火、直到德军战斗力明显削弱后才进入高速鱼雷射程的话,他应该对大舰队的舰炮鱼雷装备及其运用方法作出相应调整:
1、用15英尺基座测距仪替换所有一线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上的9英尺基座测距仪。
2、许多重型军舰未能在开战前安装火控设备,应提供最先进型号的德雷尔火控台。
3、指挥仪齐射法以及改良后的弹着观测规则,应成为英国海军炮术的核心要素。
4、杰利科知道现有穿甲弹在10000码以上距离容易过早爆炸或断裂,应研制新型穿甲弹头加以替换。
5、英国主力舰上的鱼雷射程设定应提高到15000码以上。
然而直到1916年春季,上述措施只有最后一项成为现实。
测距仪。适宜15英尺基座测距仪使用的最大距离为15000码。虽然这型设备是战前订购的,但直到1915年初才随着1912年造舰计划的第一批战列舰(伊丽莎白女王级)正式服役。至1915年8月共交付45具,至1916年8月为84具,主要用于装备15寸炮的新型战列舰和战巡,前者每舰5具,后者每舰3—4具。大部分英国战列舰只装备9英尺基座测距仪(或是混搭少量15英尺基座测距仪)。装备9英尺基座测距仪似乎是一项优先任务,开战时的战列舰队中有20艘无畏舰(占压倒多数)仅装2具,一年后就普及到每个炮塔1具,每舰装备数量是之前的3倍。虽然这样做无益于10000码外的射击精度,但可以提高德雷尔火控台对10000码以内目标得出的“当前平均测距仪射距”的可靠性,也许这正是目的所在。
火控台。至1914年8月,众多12寸炮无畏舰中只有1艘装备了1台德雷尔火控台。这种状况在1915—1916年得到纠正,但装舰的是一款较战前型号大幅简化的变种,一些重要功能也有所弱化。这套设备后续被命名为德雷尔火控台Mark I,同样具有机械测算平均射距的功能,但安装的是维克斯钟,而战前型号装的是阿尔戈钟或德雷尔钟。这套设备在1912年之前已成为标准型号,便于批量生产和装备。但从性能上看,维克斯钟与之前的设备相比,在准确度和可靠性上都有所不如,射距越远影响越大。虽然战争期间服役的15寸炮主力舰都装有最先进型号的德雷尔火控台,但截至1916年5月,大舰队中仍有不少于三分之一的战列舰和半数战巡装备着性能较差的型号。这也就是说,减配版德雷尔火控台在10000码距离以内测算“当前平均测距仪射距”的能力与较早的型号相当,对于中距离交战已经足够。
指挥仪火控。1914年8月战争爆发时,英国只有8艘无畏舰装有指挥仪。将近一年后的1915年6月,数字达到17艘,刚刚超过大舰队无畏舰总数的一半。至1915年12月,24艘无畏舰装上了指挥仪,但有大约14具指挥仪被分配给岸轰用途的浅水重炮舰,以致大舰队中的其他11艘无畏舰和全部7艘前无畏舰没有装备。至1916年5月,仍有2艘无畏舰没有指挥仪。制造困难是大舰队指挥仪安装缓慢的部分原因,但是将浅水重炮舰置于一线主力舰之上的做法表明指挥仪火控尚未成为英国主力舰炮术的一项核心要素,在1915年末将近半数无畏舰未安装指挥仪的情况下,当然也不可能成为核心要素。因为弹着观测流程不完善,即使安装指挥仪,射击有效性也打了折扣。造成以上情况的原因可能是,按照皇家海军做法,目标获取主要是由测距仪和德雷尔火控台来完成。
穿甲弹。1910年,杰利科已经知道英国穿甲弹头击中倾斜装甲板(此情形在射程超过10000码时较常见)时容易失效。1911年决定暂不采取补救措施,而是在较远距离使用高爆弹,把穿甲弹留到较近距离用。杰利科接掌大舰队时并没有提议研制更好的穿甲弹头。他制定的《大舰队作战条令》主张12寸炮使用通常弹(译注:即高爆弹),因为较小口径舰炮在远距离穿透力不足;而13.5寸和15寸炮则一开始就使用穿甲弹,即便其引信可靠性不佳。可见杰利科认为真正有效的射击将主要在中距离展开。
鱼雷射程。英国主力舰所携鱼雷的射程/速度设定,是杰利科接掌大舰队至少头17个月以来寻求中距离交战的证据之一。1914年5月的英国21寸鱼雷有两个设定:4000码/44节和10000码/28节。直到1915年12月(当月修订的《大舰队作战条令》是日德兰海战时的有效版本),大舰队鱼雷的最大射程仍然是10000码。1915年下半年,情报显示德国常用型号鱼雷的射程更远,而且德国正在采用口径更大、性能更高的鱼雷,杰利科因此提议给鱼雷增加一个设定:18000码/19—20节,这一点在1916年4月得到落实。但是,假如德军牺牲鱼雷航速以换取更大射程(例如将19.7寸鱼雷射程设定为13100码),而实际交战距离不足10000码的话,较低的鱼雷航速反而会给英国舰队更多射击时间,直到转向规避。21.6寸或23.6寸鱼雷虽然航速略快,却也没有快到能将英国安全射击时间压缩到必要程度以内。换言之,德国鱼雷射程较远这一点并不能推翻“短暂射击—转向退避”的中距离交战理念。
至1915年年中,德国舰队的避战倾向趋于明显,因此大量射击将在10000码以上距离进行。大舰队对此的反应是进一步强化射速,尼古拉斯•兰伯特博士业已洋洋洒洒地解释了其背后的多种原因,此处不再重复。但杰利科也继续强调中距离快速射击的重要性。1915年春,杰利科指出“在任何距离上,交战结果都由命中率来决定。但是在近距离和中距离,一开始射击就可能命中,开火较晚的军舰有可能在一两分钟内被对方压倒,无法翻身。”为了在所有距离上实现较快射速,大舰队采用了新的齐射法。(见附录“Gun-layer Ripple Salvos”和“Rapid Salvos”)
1915年8月,贝蒂批评皇家海军军官们过于重视大炮,低估了鱼雷作为进攻性武器的作用,这也是卡拉汉以往的观点。杰利科作出了让步,承认英国战列舰队的鱼雷攻击能力较德国海军逊色,而且“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改观,但他断然否认大舰队内部存在过度信赖舰炮威力的说法。8月7日,他在给贝蒂的信中写道:“我不认为大舰队中任何级别的任何人抱有‘我们只相信舰炮’的观点。实际上,我非常确信情况刚好相反。有些人甚至倾向于夸大驱逐舰和潜艇发射的鱼雷以及水雷的威胁,对于舰炮则缺少信心。”对于杰利科的这番斥责,贝蒂的反应是完全赞同上级意见。8月12日,他在回信中模糊提到了运用舰炮达成战术奇袭,发誓要在舰队交战中取得决定性胜利。“我们拥有大炮,这是一项克敌制胜的法宝。”“我们唯一的目标是争取决定性胜利,”他随后补充,“必须保持炮术不断精进,这是眼下唯一的保障。”
在1915年12月这个关键时点,10000码以内的测距仪火控仍然引人关注。12月14日,杰利科下令组织一次有8艘无畏舰参加的射击演习。12月20日演习正式举行,其中7艘无畏舰的射击距离大大超过10000码,而杰利科的旗舰铁公爵号得到特别指示,射击距离为7500码。德雷尔火控台每分钟完成至少10次测距,使得铁公爵号在平均射距7000码的条件下实现40发12中。毫无疑问,这次演习的目的是证明:在对弹着观测的依赖度减到最少的情况下,舰队仍有能力在中距离进行快速射击。两天后,杰利科告诉贝蒂:“我安排铁公爵号在7500码距离上用四分之三装药射击(相当于10000码左右的全装药),通过实实在在的命中,证明我们并非生活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以铁公爵号为典型,演习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挑选大舰队总旗舰作为“典型”的做法并不光明磊落,因为铁公爵号舰长是德雷尔,作为这种射击方法的实际发明者,当然会确保一炮走红。这次演习可能只是想让人们对新的技战术的可行性建立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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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危机和后果
1913年,杰利科开始怀疑皇家海军笨拙的旗语水平。好在新的技战术对于通信的需求十分简单,因为舰队在交战时无需机动,发出一个信号便可转向脱离。在1914—1916年指挥大舰队期间,杰利科对通信能力还算满意,有熟练的旗语兵,备用的无线电设备,加上伴随战列线左右、负责重复信号的巡洋舰,足以保证关键的转向信号发送成功。训练有素的舰长们将奉命行事,即便对于战术意图一无所知。(注:即便在更有纳尔逊风范的贝蒂指挥下,主力舰舰长们似乎也很少知晓总司令的战术意图,实际执行的仍是杰利科秘密技战术所确定的机动方式。据贝蒂麾下的一位资深舰长回忆,他“对舰队战术、或是如何指挥一支舰队茫然无知。”在贝蒂指挥大舰队的18个月里,所有的战术可以概括为“一齐向左转四个罗经点”,十分钟后再“一齐向右转四个罗经点”。)除去炮术和通信能力外,杰利科“中距离决胜”思想的可行性取决于以下四点:1、德军指挥官愿意接近到10000码内,并在笔直航线上交战;2、德军发起大规模鱼雷攻击的时间在双方舰队开始平行交战之后,而不是之前,以便给英国舰队足够的时间重创对手,随后转向脱离;3、在接近过程中,德军缺乏用大炮重创英军的能力;4、双方舰队在中距离平行、同向、等速交战时,德军命中率处于明显劣势。
战争爆发后,德国情报机关的工作成效毫无起色,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没有对1912—1914年英国炮术的重大突破发出警告。相反,英国情报机关向杰利科提供了有关德军能力和意图的报告,使其更加确信新的技战术将在海战中奏效。1914年9月,海军部发给杰利科一份关于1913—1914年度德军白昼射击演习的备忘录,表明对方在8000码交战的意图。大致在同一时间或不晚于当年12月,海军军械总监报告称德国现有的火控系统“不能应付大幅度且不稳定的距离变化”。1914年12月,海军部参谋部情报处复印了一份1912—1913年度德国射击演习报告,内容显示距离变化时命中率很差,超过10000码的射击不准,5000—8000码区间的炮术水准不如同一年(1912年)的英国战列舰(但是德国射击环境较差)。1915年1月,情报部秘密印发了一份可能是德国最新战术条令的英文译本,表明德国舰队企图在8800码至6600码的距离范围内战斗;技术信息显示德国战列舰将会限制使用鱼雷,仅在航线大体平行的最佳瞄准条件下发射,而不是在接近过程中;条令宣称德军的战术目标是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决定性胜利。毫无疑问,德雷尔、杰利科和其他许多人相信这些情报。
英国人实际上过于乐观了。德国没有标图仪,但有计算多台测距仪测距结果平均值的机械装置,德国测距仪在10000码以上距离的表现可能还略优于英国货。德国炮术训练和技能更加强调通过齐射迅速找准目标,并在航向变化时准确射击。德军在战争头几个月的若干遭遇战中展现出10000码以上的精良炮术,促使杰利科于1915年6月警示部下:敌人的远距离射击水平超出了预期。从这种表述看,德国舰队在中距离平行、同向交战中仍然不敌英国。然而,关键问题并不是英国是否了解德军的炮术水平,而在于是否掌握其战术意图。德军最初之所以有意进行中距离交战,是认为英国会用战列舰队展开近程封锁,德军将通过快速雷击舰艇和潜艇给封锁舰队造成损失,由此抵消皇家海军的主力舰数量优势。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英国采取了远程封锁战略,德国的设想因此落空,转而千方百计避免决战。英国人犯了“刻舟求剑”的错误,误以为德国战术意图是一成不变的。换言之,英军对德军战术意图的误判,是源于德军对英军战略意图的误判。
德军对战列舰队的消极运用让皇家海军惊讶,更使战前制定的秘密技战术的假设条件归于无效。从1915年春开始,大舰队被迫寻找替代方案。3月至9月间举行了多次大规模试验性炮术演习,射击距离从10000码到17000码不等。7月末和9月的演习中,对射击舰和目标的航向和航速设定有意增加了难度。总体而言,规定采用“持续瞄准”操炮方法的演习次数比指挥仪控制更多。1915年秋,德雷尔提交了一份有关英德两军战列舰队交战距离的备忘录,其中写到:“战争的经历必定使德国人醒悟,在晴朗天气下他们的战列舰队几乎或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到大舰队的8800码至6600码之内。” 考虑到:(1)德军不愿接近,(2)假定英国战列舰队有航速优势,能够选择交战距离,(3)最远可在15000码距离上发挥优秀炮术,德雷尔建议在晴朗天气下,自15000码开始射击,在13500码进行交战。但是这样的远距离射击不能迅速取得决定性效果。德国人有足够时间使用速度较慢但射程较远的鱼雷(见表4),如果英国战列舰队不采取规避机动的话,可能会造成惨重损失。
战争初期,杰利科相信德国战列舰队撤退时可能布下水雷并朝后方发射鱼雷。这种战术不仅会击伤或击沉追击中的英国军舰,还有可能造成严重的队形混乱。1914年10月,杰利科通知海军部,假如德国舰队逃离一支接近中的英国舰队,“我会认定其试图将我军引向水雷和潜艇,并避免落入圈套。”他承认,追击“可能无法像期望的那样尽快迫使敌方战斗。”此时,杰利科仍然确信他的秘密作战程序可以发挥作用。他这样解释自己的意图:“经过深思熟虑,我认为紧追不放是击败并歼灭敌方战列舰队的正确途径,不必介意那些荒唐的意见或批评。”(斜体是后来加的)1915年12月杰利科重申了在10000码以内射击的观点,说明他在开战一年多后仍然对中距离速射制胜的战术抱有(至少是一部分)信心。但是到了1916年春,他得出结论:决战决胜已不可能实现(除非德国的作战方式发生根本变化),若要接近到最有利于英国炮术的距离,势必需要采取攻势,而这样做有可能使英国战列舰队面临无法接受的损失。不过在杰利科看来,战术上的僵局并不意味着战略上的失利。1916年4月,他告诉第一海务大臣亨利•杰克逊上将,即使与德国形成海上僵持,也能收获一场胜仗所能带来的全部好处,因为对于英国而言至关重要的海洋权益继续保持了完整。因此,“为了加速大洋舰队的覆灭,而使大舰队的重型军舰过度承受风险的做法是不明智的,特别是这种风险并非源于大洋舰队本身,而是来自水雷和潜艇。”
1916年5月31日,等待近两年之后,大舰队在北海水域截击了德国对手,从英国观点来看,海战的结果差强人意。原因包括:中距离战术不适用;英国主力舰在远距离、能见度差、距离大幅变化且变动率不稳定的条件下射击不准确;以及杰利科认为不值得冒险追求一场决定性胜利。战斗首先在双方战列巡洋舰之间打响,距离始终大大超出10000码,航线不平行且多次变化。以上条件不适宜采取测距仪火控,这就意味着英国战列巡洋舰队必须使用齐射而不是快速独立射,而英国人运用齐射来找准敌舰方位和距离的方法比德国人缓慢得多。为了提高射速,卡拉汉于战前下令在弹药库外存放备用弹药,杰利科延续了这一做法。炮术不精,加上弹药危险度增大,可能是造成3艘英国战列巡洋舰损失的主要原因。在战列舰唱主角的后续阶段,距离常常不足10000码,但能见度很差,航线不平行,德军通过机动脱离了战斗。期间许多德国主力舰受到重创,其中一艘最终沉没(译注:指战巡吕措夫号。前无畏舰波默恩号于夜间被鱼雷击沉,不属于这个阶段)。德军的指挥控制体系保存了下来,带领舰队在夜色掩护下有序撤离,避免了毁灭。
日德兰海战后,大舰队对炮术技能和装备、鱼雷射程/速度设定以及战术实践作出了大幅调整。改进齐射方法,使用指挥仪火控时能够更快地设定射击诸元;在距离大大超过10000码时,不管天气好坏,指挥仪火控都是标准手段。考虑到今后不太可能在中距离交战并且一对一地取得决定性火力优势,皇家海军对多艘军舰在远距离集中打击一个目标的做法产生了兴趣,从1917年起认真开展了一系列实验。15英尺测距仪迅速普及到每一艘主力舰,更长基座的测距仪也开始生产。人们相信英国穿甲弹头未能爆炸的原因是其引信专为中距离交战而设计,因而加快了适于远距离交战的新型弹药的设计制造。为了提高射速而在弹药库以外的地方储存弹药的做法被明令禁止。10000码/29节的鱼雷设定被两种更远的射程所取代,分别是14000码/24节和17000码/18节。至1917年,保持在德国战列舰队鱼雷射程之外(推测为15000码)是英国舰队战术实验的基本设定之一。驱逐舰条令修订后,攻击敌方战列舰队成为第一要务,保护我方战列舰队则退居其次。下令大幅加宽R级战列舰的舰体,以减轻鱼雷击中的损伤,同时调整横摇特性以便改善齐射。1919年,大舰队的一个特别委员会建议用一种复杂得多的设备代替德雷尔火控台,前者能够在不依赖测距仪持续观测的情况下得出准确诸元。新的设备由坡伦的工程师团队设计,安装在英国战后第一级战列舰上,即1927年服役的纳尔逊级。
杰利科和德雷尔是秘密技战术的主要代言人,对于日德兰海战的结果难辞其咎,这或许解释了他们为何努力隐瞒这种技战术的存在。杰利科于1919年出版了回忆录,书中没有提及在中距离运用快速独立射击打赢一场决定性海战的决心,倒是赞扬了德雷尔火控台,并把弹着观测规则、穿甲弹头和指挥仪火控的改进归功于作者本人。德雷尔则是孜孜不倦地从海军内部搅浑水,混淆历史档案记录。作为海军军械总监(1917—1918年)、海军火炮鱼雷总监(1918—1919年)和炮术部门总监(1920—1922年),他所处的地位足以影响甚至控制皇家海军对于战前和战时炮术的评价。这也许能够解释,为何在战后不久的秘密研究报告(海军内部传阅)中,对于德雷尔火控台的批评消失了,测距仪火控与中距离快速独立射击之间的关系也无迹可寻。1938年,德雷尔向皇家海军炮术学校(H.M.S. Excellent)提供了一份用打字机完成的火控史文稿。按照德雷尔的说法,皇家海军的火控发展史一向秉持远距离射击的正道,依靠德雷尔火控台、齐射方法和指挥仪系统的发展而稳步向前。德雷尔把一份副本寄给Hugh Clausen,皇家海军顶尖的炮术工程师之一,后者当时正执笔撰写计划中的官方火控史,但随后就放弃不写,因为“写这玩意风险太大了(such a dangerous thing to write about)。”
德雷尔在1955年出版的回忆录中宣称,1912年的一次15000码实验性射击可以作为战前“海军炮术发展的明确线索”,然而这是1914年之前英国战列舰惟一一次在10000码以上距离射击。他认为战后由坡伦部下设计的火控系统“只是对我的德雷尔火控台稍作调整”,这显然不是事实。德雷尔还告诉读者,杰利科在战列舰队条令中给予下属军官实施“分进合击”的明确授权,这与档案记录相矛盾。在他二战前出版的小册子里,德雷尔也没有讨论中距离交战、测距仪火控或是快速独立射击。诸如此类的胡言乱语似乎没有影响间战时期的英国炮术进化,后者的轨迹大体上是由技术专业知识和近期作战经验来决定的。但这种玩弄历史的做法,的确使人们很难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大舰队在日德兰的种种弱点。
第八章结论
1920年7月,一部高度机密的一战德国海军作战史的两位作者William F. Clarke和Frank Birch,为其合著的三卷本撰写了前言,其中引人注目地评论道,不仅提供给公众的官方海军历史不可靠,面向内部人员和部门的历史也不能尽信。他们认为,要撰写一部全面、可信、权威的一战史还为时尚早,一方面是因为“即便在官方圈子里仍有必要保持一部分秘密”,另一方面“该书可能影响还活在世上的人的名誉”。“政府部门的内部运作一直笼罩着神秘的面纱,在战争期间更是如此。‘沉默的军种’(指海军)因其威望和传统,在这方面表现得更加突出。唯有政策的结果呈现在公众眼前,而制定政策的依据则秘不示人。”“时事评论员可以去猜测海军部行动的大致轮廓,但作出最终判断所必需的文件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不能获得。几代人之后,历史学家可以放手去探寻真实而完整的故事,即使他有兴趣以认真负责的态度调查这台机器(指海军部机构)的运作,也只能找到残缺的数据。许多东西已经灭失。那些匆忙的磋商,记在纸张边角的只言片语,对于当事人至为关键的成百上千个小细节,都已杳然无痕了。”
虽然文书记录不可避免地存在归档不全的毛病,加上各方责任人努力掩饰自己的痕迹,这支世界上规模最大、技术最先进的海军终归留下了有关作战程序的印记。武器性能,以及后续为了有效发挥武器性能而举行的演习,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战术意图。通过舰队火力和运动方式判断可能的作战距离,由此发现了一个战术选项,虽然所有政策文档从未予以讨论,但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海军部准备与德国人决战决胜的基础。报纸当时的尖锐评论与知情者事后的回忆同样宝贵。即使是利益相关方受到“污染”的回忆,透露的信息也往往比他本人想说的更多,特别是与其他信息放在一起比对时。即使在缺乏直接证据的条件下,只要得出的结论完整,重建动机是有可能的。最终的发现不仅对研究日德兰海战有实质意义,也解决了其他问题,例如战前英国海军战略的规划基础,以及在更高层面上——确定方向的技术变革与国家安全政策之间的关系。
若干因素造就了1912—1916年英国战列舰队的战术。炮术软硬件的改进,提高了10000码以内笔直航线上的舰炮准确度和射速。更多轻巡洋舰和驱逐舰为战列舰队保驾护航,以及战列舰自身反雷击舰火力的增强,使德国雷击舰的鱼雷攻击归于无效,由此可见,英国漫长的战列线可以安全地直线航行,不必做任何机动。情报显示,德国海军有意在中距离、笔直航线上交战,其尚不知晓英国炮术的进步,也没有取得类似的进展。到1912年,海军部得出结论,英国战列舰队能在中距离同向交战中用迅速有效的炮击摧毁一支毫无戒心的德国舰队,并赶在德国战列舰发射的鱼雷到达前转向离开。之前德国鱼雷曾被认为非常危险,但通过这种反制措施,新的技战术至少能保证本方立于不败之地。更进一步讲,新的技战术与突然性结合后,能够确保决定性胜利。备选方案是基于更加先进的炮术方法与“分进合击”的组合,这只能带来攻击力提升,而战场条件仍然非常不明朗。海军部因此采纳了新的计划,虽然竞争方案之间在技术优越性与战术优势之间各有擅长。
然而,海军部的秘密计划存在两个重大缺陷。其一,计划的实现需要德国海军“高度配合”,一战期间,德国人并没有像英国海军领导层预期的那样行动,新的技战术始终未能得到实战检验。其二,适用于中距离、笔直航线交战的炮术装备妨碍了英国海军进一步发展机动条件下的远距离射击能力(它本可以轻易获得),导致作战方式受到局限,军舰安全面临威胁,终于在日德兰海战中付出了沉重代价。
1912—1914年,英国致力于追求中距离火力最大化,而非提高远距离射击的准确度。在此期间,海军部似乎对战术观念缺乏关注,这不是精神懒散,而是出于保护新的技战术免遭德国人反制的需要。1914年8月额外发布《大舰队作战条令》的做法是必须的,因为皇家海军以当时的装备无法有效执行预定的作战计划,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关于如何打一场决定性海战的思路发生了改变。战争的第一年,英国人发现无法通过大胆行动获得决战胜利,只能采取单调呆板、谨小慎微的反复试探,原先的战术计划已然不可行。1916年日德兰海战中,杰利科表现得小心翼翼的原因并不是他天生胆小,而是他无法使用之前那种大胆的方式作战。英国炮术装备和方法在日德兰暴露出的毛病,源于海军军官们面对复杂而困难的技术、战术问题时做出的错误决策,而不能归于工业低劣或是文化保守。
大不列颠或许在技术进步、社会结构和文化特质上整体偏于保守,但是在皇家海军的营建和观念中却难以找到这样的证据。实际上,新的技战术在两个重要方面领先于时代。从大规模工业组织的角度来看,大舰队是遵从纪律的典范,能够迅速、决然地执行指挥者的命令。就战术而言,皇家海军的计划是未来实践的先驱。它不是用“同时缓慢消耗”(simultaneous erosive attrition)的方式打到精疲力竭——正如风帆时代通过冗长的相互炮击来削弱敌人,而是施放 “一个强大的火力脉冲”(one large pulse of fire power)——像航母攻击波那样一次打击即摧毁敌人。杰利科小心谨慎、忧心忡忡,面临决断时也许会退缩不前,但他在大舰队总司令任期内大部分时间遵循的战术原则的特点是与之前假设相反的。
一战前半程指挥英国战列舰队的杰利科,前期曾在主力舰设计建造、战列舰队战术制定方面扮演过重要角色。与二战皇家空军上将休•道丁一样——他在二战前主持建立了战斗机司令部,又率领这支亲手缔造的军队投入实战——杰利科集武器的制造者和使用者于一身。但与不列颠空战不同的是,日德兰海战不是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即使不算作战略失败甚至是战术失利,至少也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若是杰利科运用他精心准备的硬件和软件取得一场辉煌胜利,这种新的技战术或许会与下一次大战中赖以击败德国空军的防空创新相提并论,然而一系列偶发事件和战争的运气却不如人愿。
日德兰本该成为第二个特拉法尔加,以此证明海军十年变革的成效,到头来却变成无能的象征,以及抨击海军部现时和以往施政的平台。对于杰利科和其他显贵人物而言,有必要掩盖皇家海军有意在中距离交战的故事,保密措施为他们提供了这种便利。但是,在揭露了这个被长久掩盖的事实之后,我们或许能从日德兰的残影中得到有关“费希尔时代” (Fisher era)更加准确的理解。
海军元帅约翰•费希尔爵士在1904—1910年担任第一海务大臣。这一期间,他的主要目标是提高英国对抗一个大陆海军联盟的能力,后者可能同时威胁本土水域以及海外的关键利益。对此,他计划用潜艇支队阻止敌方入侵英伦三岛,用战列巡洋舰中队对付敌方破坏通商的巡洋舰或是伴随船队前往攻略殖民地的战列舰。到1912年,德国战列舰队的迅速扩张引发了海军部对现行战略的优先级调整——潜艇支队防御的发展将会继续,但主力舰政策的重点转移到战列舰建造上来,采用的战术能使英国战列舰队在北海赢得一场决定性胜利。新政策整合了之前发展的大部分硬件,但针对变化了的战略需求作出适当修改,对应的新型舰队战术与之前为战列巡洋舰准备的那种截然不同。简言之,在战略和战术思想上,“费希尔时代”并不是一个连贯的整体,而是划分为至少两个阶段,任何一个阶段的思想都不能完全适配一战的环境。1914年之前英国海军政策的一大突出特点,是对于创新技术和战术的威力信心满满,相信其能改变海战的面貌。不过,费希尔及其追随者极力推动“海军事务革命”(Revolution in Naval Affairs)的故事应该用于警示天下,而不是作为后人效法的榜样。
(完)
本帖最后由 史东 于 2016-7-30 23:09 编辑
附录:射击方法
单齐射(Single Salvos),即半齐射(Half Salvos)
单齐射由舷侧火炮的一半参加。
双齐射(Double Salvos),即全齐射(Full Salvos)
双齐射是指,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射全部舷侧火炮——即单齐射(半齐射)的两倍。双齐射可以使射速加倍,如果瞄得不准,浪费的弹药也会加倍。
瞄准手宽容射击法(Gun-layer Permissive),以及指挥仪齐射法(Director Salvos)
在舰体横摇的末端发射齐射,此时横摇已减慢或停止。在瞄准手宽容射击法下,所有炮位同时响起铃声,各炮瞄准手各自在横摇末端发射,造成几乎同时射击的效果(整个周期约2秒钟)。在指挥仪齐射法下,所有火炮的发射机构由指挥仪瞄准手用一个扳机来控制,所有火炮将一起发射。齐射循环最短由以下因素决定:(1)弹头飞行时间,12寸弹头飞行10000码用时13秒,13.5寸或15寸弹头略微超过14秒 ;(2)观测弹着并据此修正瞄准诸元的时间,至少20秒,往往更多 ;(3)如果装填时间超出飞行时间与瞄准时间之和,需增加超出的时间;(4)等待舰体横摇和偏航的额外时间,12寸炮无畏战列舰在正常条件下的横摇周期为12秒,横摇较慢的R级为19秒,偏航周期则因舰体尺寸和形状、海况、航速、舵手水平而不同。以上这些全部考虑在内,55秒的间隔或许比较乐观,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战前演习允许的齐射间隔为1分钟。需要注意的是,若齐射间隔为1分钟,齐射的效果将比不过快速独立射击。
瞄准手顺次齐射法(Gun-layer Ripple Salvos)
采取持续瞄准操炮法,不论射击舰如何横摇或偏航,火炮始终指向目标。所有炮位同时响起铃声后,各炮顺次完成发射,总共用时大约9秒,最下风位置的火炮最先发射,最上风位置最后发射,以免炮烟妨碍其他未发射火炮的视线。因为无需等待舰体横摇或偏航把火炮带到正确位置上,其射速比指挥仪齐射或瞄准手宽容射击法更快,不足之处在于操炮水平。1915年,使用瞄准手顺次齐射法可以将齐射间隔缩短到40秒。
快速独立射击法(Rapid independent)
快速独立射击是指,各炮使用持续瞄准操炮法,能装多快就射多快,不等待其他炮,也不等待观测和修正。在1906年无畏号试航时,拥有精锐炮组加上专家的监督,舰上大部分12寸炮的装填循环为29秒。1915年,新服役战列舰上13.5寸炮的装填循环平均为35秒。精锐炮组装填15寸炮需要30秒。1912年,改进后的俯仰和旋回机构投入使用,大大降低了持续瞄准操炮的难度,有利于使用快速独立射击。
快速齐射法(Rapid salvos)
快速齐射是指,不等待前一轮齐射的弹着观测、评估和瞄准诸元修正等程序完成就发射后一轮齐射。如果判定瞄准诸元已取得正确值,就可以毫无延迟地齐射,射速能够达到快速独立射击的程度。在火炮瞄准线上的能见度较差、波浪较大、距离较远的情况下,往往做不好持续瞄准,此时在指挥仪控制下的快速齐射比快速独立射击更加有效。
原文:《A Matter of Timing: The Royal Navy and the Tactics of Decisive Battle, 1912-1916》
地址:http://muse.jhu.edu/journals/jou ... 067/67.1sumida.html
本帖最后由 LeSoleil 于 2016-7-31 03:51 编辑
刚看到半年前Stephen McLaughlin和John Brooks发表的两篇论文,反驳了Sumida关于战前英军计划在中距离决战的一系列说法,认为Sumida证据不可靠,且有拣选证据之嫌。文章名分别是:
Preparing for Armageddon: Gunnery Practices and Exercises in the Grand Fleet Prior to Jutland
Battlelines and Fast Wings: Battlefleet Tactics in the Royal Navy, 1900–1914
结合来看可以对战前英军战术形成更完整的印象,供史东兄参考。
技术改变战术,Sumida和Brooks两个对头冤家,杠完了技术之后必然要再杠上战术的。 mathewwu 发表于 2016-7-31 17:14
技术改变战术,Sumida和Brooks两个对头冤家,杠完了技术之后必然要再杠上战术的。 ...
马老怎么看Brooks提出的德雷尔火控桌足以支持远程炮战rate direction,而无需仰仗更大规格测距仪的说法?我感觉从实战战例来看还是比较有道理的,RN战列舰的远程炮术表现并不差,只是战巡部队炮术太烂而已。战列舰的表现似乎无法支持Sumida关于当时的火控设备只针对中近距离交战因此远程炮术表现不佳的论点。 LeSoleil 发表于 2016-7-31 20:10
马老怎么看Brooks提出的德雷尔火控桌足以支持远程炮战rate direction,而无需仰仗更大规格测距仪的说法? ...
我沒搞懂你說的"rate direction",可否先說明一下? mathewwu 发表于 2016-8-1 12:38
我沒搞懂你說的"rate direction",可否先說明一下?
啊,凭印象用词记错了
应该是相对于rangefinder control的rate control
LeSoleil 发表于 2016-8-1 13:50
啊,凭印象用词记错了
应该是相对于rangefinder control的rate control
其实在双方战列线大致平行同向,甚至航速都差异不大的情况下,德雷尔系统对"rangefinder control"或"rate control"都能应付,因为无论距离变化率和横向变化率都不大,在只测算短时间内相对距离方位变化的系统内,作为最重要火控元素的距离能够测得越准,无论对"rangefinder control"或"rate control"都只有好处。同一舰上测距仪数量越多,平均下来外在误差越小;测距仪基线越长大,内在误差也越小,无所谓需不需要更大测距仪的问题。这两种火控程序各有仰仗,由于对应目标方位角的横向移动量与距离成正比,那么在大致平行同向的情况下,近距离的横向变化(化为提前角)短时间内可视为半恒定,这时只要专注测准距离即可掌握射程,并且在短时间内大量发射以求快速歼敌,于是这种程序就被称为"rangefinder control"。那么换成距离放大,距离方位变化也放大的情况下,即使拥有同样的测距条件,射程也未必能以同样程序良好掌握,这时就要再加上对横向变化的测量与更新,合并距离变化一同计算出较可靠的射程以及提前角,这种强调对距离和横向两种变化率(rate of change)测算的火控程序就被称为"rate control"。Brooks当然可以说德雷尔系统可以同时胜任近距离和远距离战斗(一战时也就15000码),不过前提是双方战列线大致平行同向,也就是短时间变化率不大的交战阵形,一旦双方机动,原来的测算就被推倒了,所以Brooks也不是什么理直气壮。 mathewwu 发表于 2016-8-2 17:48
其实在双方战列线大致平行同向,甚至航速都差异不大的情况下,德雷尔系统对"rangefinder control"或"rate ...
理解。不过他反驳Sumida之处在于,Sumida认为RN普遍装备的9寸测距仪仅适用于中近距离战斗,是按照1912年到1914年所谓的9000码中距离决战论来安排的装备,而不适合远程炮战,进而导致了RN战斗炮术的糟糕表现。如果rate control事实上可以支持远程炮战,而RN在此期间事实上准备在15000码左右开始射击,多次演练远程炮术,Sumida的这种说法就不能成立了。
各位前辈容小弟愚昧了,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版主推荐呢,真厉害,赞 史東前辈相中的文章都是世界一流的 写得好,史东前辈的文章篇篇都好啊
这翻译功夫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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