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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引陈悦《北洋海军舰船志》:
战至下午3时10分,一直被日军炮火重点“照顾”的旗舰“定远”舰的舰首被击穿,前部军医院内燃起了灾难性的大火,浓烟从弹孔内不断向外升腾,遮蔽了整个军舰前部,导致所有面向舰首方向的火炮都无法瞄准射击,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一直以击沉“定远”为最大作战目标的日本海军,立刻催动火力最猛烈的第一游击队4舰聚攻“定远”,企图摧毁这艘亚洲第一巨舰,在日本军舰疯狂的炮击下,“定远”舰情势万分危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 “致远”与“镇远”舰从两侧驶近“定远”,配合作战,一起掩护正在与大火搏斗的旗舰。但与铁甲舰“镇远”所不同的是,“致远”只是一艘没有任何舷侧装甲防御的穹甲巡洋舰,她此刻的表现足以赢得所有人尊敬,这艘与她的舰长一般刚烈的战舰,竟然在用自己的身躯抵挡着炮弹,以保护旗舰,为旗舰争取自救的时间,“阵云缭乱中,气象猛鸷,独冠全军”。“致远”舰在不断地被击中、起火,军舰很多部位都已经洞穿进水,而老化的水密橡皮,又使水密隔舱的作用大打折扣,舰体很快开始向右侧大倾斜,“致远”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换取旗舰的转危为安。
下面的场景,可能是今天每个中国人都熟知的,在中日参战各舰上一片惊讶的目光中,如同一匹圣洁孤傲的独角兽,重伤侧倾、燃烧着大火的“致远”开始加速冲向日本第一游击队,冲向日本的主力舰“吉野”,“鼓轮怒驶,且沿途鸣炮,不绝于耳,直冲日队而来”。
由于时隔近两个世纪,现代的人们已经很难理解19世纪的撞角战术对于一艘战舰意味着什么,在意奥利萨海战之后,尽管撞角如同雨后春笋般开始出现在各国的军舰上,但对于撞角战术当时世界海军大都有清醒的认识,这实际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战术。使用这种战术最适宜的是趁乱取胜,而最忌讳使用高航速,因为这样即使撞上敌舰,自己也会受到较大损伤,“或伤铁甲,或断烟囱,或震坏锅炉,或折伤机器”。并且,撞击时与敌舰的夹角,和撞击的部位也有很多技巧,通常都是从敌舰前后方以斜线切入,目标直指敌舰的锚床部位,或者是从侧面掠过,撕开缺口,或者直接撞入,然后立刻用力倒车,迅速脱离,已防“两下势猛,致己船受损”,如果不按照这些规则来,很有可能出现同归于尽的局面。因而这种风险极大的战术,在当时的海军教材中被排在各类作战手段的最末,属于军舰的最后一项武器,撞角战术被认为“乃助战之利器,而非必胜之妙算也。”
邓世昌,这位孤独的将领,此刻选择这样一种危险性极高的战术有着他自己的考量。首先,在掩护“定远”过程中,“致远”已遭重创,能否坚持到整个战斗结束退出战场还是未知数,而且 “致远”级军舰弹药舱容量较小,而火炮的射速相对较高,由于长时间射击,此时除了小口径火炮外,210毫米与150毫米大炮的弹药均已告罄,同归于尽的撞击成了这艘军舰最后的攻敌手段。与其无谓地在撤退途中沉没,还不如尽力做最后一搏,适逢日本第一游击队运动至“致远”的正前方,邓世昌于是对大副陈金揆说:“倭舰专恃‘吉野’,苟沉是船,则我军可以集事。”从当时的战场形式来看,“致远”从侧面冲向日舰,除了可以冲撞“吉野”外,对一游各舰都能构成威胁。而且向日舰逼近的过程中,还有发起鱼雷攻击的机会。
装甲司令塔的门打开了,身着上蓝下白军官制服的邓世昌登上飞桥,冒着炮火,手持军刀,向官兵们大声呼喊:“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然虽死,而海军声威弗替,是即所以报国也!”万里之外的家乡,将以孕育了这样的后代为荣。对这位平日寡言少语,管理严格的舰长,全军官兵一直从心里深深敬佩其人格,此刻面对着眼前的日本舰队,“致远”舰上发出了同仇敌忾的怒吼,而舰上各处机关炮也向日本第一游击队扫去密集的弹雨,这是中国海军史上一段最壮烈的航程。
机舱里,在管轮洋员英国人余锡尔的指挥下,水兵正在用力向炉膛里填煤,这里已经处于高压状态,显然使人觉得很不舒适,然而此刻已经顾不了这些,他们要尽快激发出这艘战舰的极限航速来。“致远”舰飞快地驶来,舰体在剧烈震动,船头犁开的浪花让敌舰为之胆寒,编队航速正处于11节左右的日本第一游击队4舰,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用密布舷侧的大小速射炮编织起火网,向这艘不要命的中国军舰轰击,许多年轻的日本水兵都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但是,随着与“日本”舰队的距离逐渐缩短,“致远”中弹也越来越多,“舰体之倾斜益甚”,最终一声大巨响使得整个战场瞬时都沉寂下来,大家都在注视着这艘军舰,“致远”号的舷侧发生剧烈爆炸,火光映红了海面,军舰的舰首先行下沉,撞到了20米深的海底沙滩上,舰尾高高竖立到空中,螺旋桨仍然在不停地旋转……不到十分钟,这艘英勇的穹甲巡洋舰就永远地消失了,只留下桅盘还露在海面之上。这只独角兽终于在离自己的敌人几百米的距离上骄傲地沉没了。
关于“致远”舰沉没的原因,后来一直众说纷纭。最初的解释是称被日本军舰发射的鱼雷命中,而导致了大爆炸。但当时的鱼雷尽管威力巨大,但性能并不可靠,而且射程较短,在战斗爆发前,由于担心这些鱼雷没有使用的机会,而且存放在舰内很可能变成安全隐患,日本各舰大都把携带的鱼雷都投入了海中,因而实际上并找不到任何日本军舰向“致远”发射鱼雷的记载。
“致远”舰沉没后,在退潮时,桅杆还一度能露出水面。后来高高的上桅以及桅盘内的武器都被日本海军拆卸一光。
而当时西方学者W?Laird Clowes则认为,北洋舰队虽然也有很多军舰战前把鱼雷丢弃到海中,不过“致远”舰却没做出这样的措置,可能豪勇敢为的邓世昌是想在海战中用这种武器对日本人造成杀伤(从后来“致远”高速冲向日本舰队的情况看,确实不能排除逼近后使用鱼雷的可能)。但日本军舰的大口径炮弹命中了“致远”的舷侧鱼雷舱,引爆了存放在里面的黑头鱼雷,结果导致了最后的灾难。这种解释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逐渐得到史学界重视。
但近年来,根据中国海军史研究会部分会员的研究分析,又得到了第三种解释,即当日“致远”是因为水线附近被日本大口径火炮击穿,锅炉被击中,从而发生了大爆炸。目前这3种解释,除了第1种可以完全否决外,其余2种还需要进一步考证,解开“致远”沉没之谜还需时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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