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eSoleil 于 2025-3-24 20:23 编辑
原文:https://journals.openedition.org/rha/7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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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四的海军和他的目标匹配吗?这个问题早已被提出,但往往得到的是否定性的回答。路易十四所拥有的海军力量,只有在与其他国家——无论是盟友还是敌国——的海军相比时,才能得出恰当的评价。事实上,这些国家同样面临着诸多困难和障碍,其中有不少与法国相似。如果要依据实际成果来判断路易十四的海军是否真正契合国王的政治目标和所承担的使命,就必须深入分析它在实际执行中取得的成效与原本被赋予任务之间的差距。而这一系统性的研究工作,迄今仍未真正展开。它要求我们重新审视当时颁布给海军上将和舰队指挥官的指令,同时更加重视那些纯粹的海上和军事因素。如果将路易十四简单看作一个妄自尊大的平庸君主,把1661年之后的法国国家视为一种强加于顺从或自甘堕落社会的“绝对主义”专制政体的最终形态,那么,这样的研究注定难以取得成果。要评估海军是否契合王权不断变化的目标,必须考虑到王权与海军两者各自不同的历史进程,因此不可能用一个统一的答案来解释长达七十二年(若从1661年算起,则为五十四年)的整个统治时期。
一旦抛弃1692年的伪断代以及拉乌格战役之后所谓的“舰队战”让位于“私掠战”的观点,时段划分实际上并不复杂。路易十四的“第一海军”确实存在,其发展阶段可追溯至1661年至1678年间,由科尔贝尔、其合作者、亲戚及依附者通过强有力的干预而建立。在荷兰战争结束后,这支正在全面重整的海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准。到1690年代初,国王同时拥有最强大的海军和最庞大的陆军,这一时期堪称法国历史上的非凡时刻。然而,这一海上优势仅持续至1690年代中叶,在那时,法国就不得不在陆上与海上霸权之间做出抉择。自1696年起,法国海军进入漫长的衰退期,1707年之后这一趋势愈加明显,最终在1720年跌至谷底。
在上述三个时期内,都有必要重新考察海军建设与维护的状况、王权所设定的政治目标与赋予海军的使命,以及实际取得的成果。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能回答两个核心问题:海军究竟服务于何种目的?又是否称得上是一支“合适”的海军?
路易十四的“第一海军”,1661-1678 年
数量优先,1661-1671 年
法国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作战海军,其建设规模之宏大和速度之迅猛都令人瞩目。起初,法国海军只有31艘战舰(其中有11艘是在1658年之后建造的,显然可以看到富凯的影响),而到了1671年,这一数字已经增长到123艘。然而,这种迅速扩张的现象并非绝无仅有。与法国类似的还有克伦威尔时代的英格兰,两国的目标也都十分明确——通过在舰船数量上的压倒性优势,确保对海洋的控制权。
然而,尽管法国海军的建设雄心勃勃,但在当时王权总体战略中的地位依然相对有限。路易十四在这一时期最关心的,是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以及他王后对菲利普四世庞大遗产的继承权。但在1667年至1668年的冲突中,战争主要集中在陆地战场,尽管法国海军理论上有能力威胁连接伊比利亚半岛与意大利之间的海上通道。除了派遣少量舰队前往加拿大及逐渐被纳入法国版图的安的列斯群岛外,法国海军在此期间仍以地中海为其主要活动范围,无论在人员构成、专业技能、舰船种类还是作战任务上皆是如此。自1662年起,海军即以土伦为基地,承担起打击巴巴里海盗的治安任务。1669年,法国又以教皇旗号派遣舰队支援威尼斯,此时威尼斯正被奥斯曼帝国围攻(尽管奥斯曼人理论上是“最忠诚于基督教之王”的盟友),围攻的重点是克里特岛的坎迪亚要塞。但这一时期海军在地中海的战果总体令人失望,无论是1664年的吉杰利(Djidjelli)远征,还是1669年的坎迪亚救援行动,均未取得预期成效。这些挫败类似于王政复辟后的英格兰在控制丹吉尔(1661至1682年)期间对抗阿尔及尔海盗所遭遇的困境。
路易十四这支尚处于萌芽阶段的海军还卷入了更为艰巨的军事行动,即第二次英荷战争(1665—1667年)。在这场战争中,法国国王虽无甚热情,依然成为联合省的盟友,对抗其堂兄、五年前复辟的斯图亚特王朝的查理二世。这一事件并非无关紧要。战争爆发的时机对于尚未做好准备的法国海军而言极为不利,一旦战败,将很可能演变为耻辱与灾难。困难之大不言而喻:法国舰队需自土伦出发,与荷兰舰队会合,但途中极可能首先遭遇英国舰队。除此之外,还面临航程遥远的时间压力,对英吉利海峡乃至北海水域的陌生,以及缺乏能容纳大型舰队的港口等严峻挑战。
在科尔贝尔的推动下,法国海军进入加速发展阶段。尽管他直到1669年才被任命为国务大臣,但早在此之前便已主导相关事务。最初,法国建造的多为小型舰只(最多为三等舰),但自1664年起开始追求更高目标,建造二等舰,到1668—1669年间更是开始建造一等战舰。这一时期的建设力度极为可观:1661年至1671年间,共建成106艘战舰与巡航舰,年均建造10.5艘,在1667至1671年间达到高峰。1670年,法国海军的规模已超越英国皇家海军。十年间,法国军舰数量由30艘增至123艘,增长幅度达四倍,因此成为一支非常年轻的舰队。主要船厂为土伦和布雷斯特,因为罗什福尔的建设直到1666年才真正启动。然而,这些船厂的设备依然不足,致使法国不得不向荷兰订购舰只。与此同时,年度海军预算亦随之增长至四倍之多,1671年达到一千二百万里弗尔。这一跨越式增长还伴随着对海军人员的积极培养,法国国王的舰队组建了军官队伍,其中既有经验丰富的平民船长,也有年轻贵族,这一模式与复辟后的英格兰颇为相似。1670年,法国实施了“登记制”,为日益壮大的海军舰队配备所需船员,以保障未来更大规模的武装力量建设。
烈火的审判,1672-1678年
1670年签订的法英同盟直接引发了荷兰战争。战争原计划于1671年发动,后推迟至1672年。德埃斯特雷伯爵于1672年和1673年先后指挥了由30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国王的指令要求法军尽可能与英国盟友密切协作,同时在战斗能力上要与其保持平等,甚至优于对方。尽管法军在陆地战场上的入侵准备周密,但在对荷联合海军行动方面则远非如此。法英两国原本计划靠兵力上的优势迫使荷兰舰队出战,进而将其击溃,这一战略前提是两国海军实现顺利会合。虽然科尔贝尔的特工在英格兰精心安排了锚地和补给,然而对于如何利用海上胜利这一关键环节却几乎毫无准备。与此同时,路易十四的陆军长驱直入荷兰本土,引发了荷兰国内的恐慌局势,这反而促使威廉·奥兰治上台掌权。
相比之下,1672年的索尔贝湾海战和1673年的斯霍内费尔特海战中的法英联军表现令人失望,这使得许多英国人将失败归咎于法军。事实上,法军在舰队战和纵队作战方面尚属初学者,与英军协同不畅,舰队中舰长纪律松弛,且对英吉利海峡和北海海域不够熟悉。尽管英国海军经验更为丰富,但其内部同样存在矛盾。法英两国皆缺乏平底战舰,无法有效追击荷军至其浅水避难港。此外,双方海军也都不得不服从自本国宫廷发出的各类指令。最终,法英联合舰队的努力因威廉·奥兰治的坚决抵抗以及德鲁伊特将军的卓越指挥而徒劳无功。
1674年英格兰退出战争后,路易十四的海军不得不单独面对顽强而富有进取心的荷兰对手。西部海岸线/大西洋(Ponant)局势骤然恶化,暴露于荷兰舰队袭扰之下。尽管法国舰队规模庞大,却不得不缩限任务范围,仅能保卫布雷斯特和罗什福尔等主要港口。同时,海战任务由敦刻尔克等地的私掠舰队承担。由此可见,私掠战术并非始于1690年代中期,而早已在此前得到应用。与此同时,法国陆军的胜利打消了荷兰入侵本土的威胁,法国的“外围战略”也取得成效,制约了荷兰在远离其本土基地的作战。这一战略在西地中海和安的列斯群岛均取得成效,尽管荷兰人熟悉这些地区,但西班牙提供的后勤支援有限。最终,当英格兰已与荷兰和解,并开始对法国构成新的战争威胁时,战争结束了。
荷兰战争结束后,凡尔赛镜厅穹顶上的胜利画作成功掩盖了法国海军在此次冲突中所经历的危机与失败。此次战争是法国海军面临的首次大规模实战考验。随着真正意义上的海军船厂投入使用,法国继续扩充舰队,在此后又新建48艘战舰,其中包括39艘四、五等舰,战舰建造类型依然多样。然而,数量无法弥补质量的不足。1677年在土伦接受检查的50艘一至四等舰中,有25艘存在建造缺陷。与此同时,人员素质参差不齐,船长违令失职,领航员操作不当频频导致搁浅与舰船损失。即便在首次战果获得盛大庆祝之时,法国海军依然是一件路易十四和科尔贝尔“难以驾驭的武器”。他们通常只给海军将领指明大致战略方向,而将后续执行权交由将领自主掌控。然而,法国海军仍在持续强化之中。
巅峰时期的海军,1679-1696 年
到17世纪90年代中期,路易十四达到了其权力的巅峰,他的海军也同样如此。然而,尽管他在陆地与海上均居于首位,这种地位却引发了连他盟友都感到不安的情绪,并导致他逐渐失去这些盟友,而他自己也始终未能摆脱内心的脆弱感。
从地中海到英吉利海峡
这一时期的法国海军开始被用于惩戒那些对法王不敬的次级势力,例如北非的巴巴里诸国和热那亚共和国。同时,它也用以向奥斯曼帝国施加压力,促使其恢复结盟关系,并迫使西班牙尊重法国国旗的权威。1683年至1684年的战争期间,法国海军封锁了巴塞罗那,还威胁着西班牙王朝伊比利亚与意大利领地之间的交通联系。然而,法国海军的主要活动范围依然局限在地中海,尽管同时也承担起了为大西洋殖民地提供补给的任务。这些治安维持行动和有限冲突都可以从凡尔赛宫方便地加以控制。尽管法国动用了臼炮艇(galiote à bombes),但这种旨在制造恐怖效果的行动,其效果往往是短暂的。巴巴里诸国受到打击后恢复迅速,而热那亚总督即便在遭受轰炸后,也是在面对陆上军事干预的威胁时才最终妥协。
到1679年,法国拥有125艘军舰,1688年增至130艘,这时的重点已不再是新建,而是更新和维护舰队。那些被认为过于老旧或不适航的舰只被淘汰。舰队结构也越来越符合舰队线列作战的需要,舰只等级划分愈发清晰,火炮装备愈发完善。舰船的平均火炮数从1661年的42门提高到二十年后的64门。一、二级的大型舰只占比从1671年的21%增长到1688年的26%。然而,对于如何有效利用这一庞大的海军力量,法国和其他国家当时都没有清晰的认识。无论如何,在1688年,英国皇家海军和路易十四的舰队都没能阻止威廉·奥兰治登陆英格兰,推翻斯图亚特的詹姆斯二世。当时各国对于强大舰队的惯常措施,无论在战术与战略上,都是临时性的,因为明确的运用大规模舰队的战略观念尚不存在。
当奥格斯堡同盟战争意外爆发时,路易十四与塞涅莱(Seignelay)都未能为海军确立明确目标。他们仅仅设想在爱尔兰制造牵制,而非直接登陆英格兰。这导致法国强大的海军兵力(尽管分散于地中海和大西洋舰队)与所采取的实际行动之间存在明显反差——这些行动仍然只是间接、边缘性的。路易十四将主要精力集中于神圣罗马帝国,使英国海军和荷兰舰队得以从容壮大,威廉·奥兰治也得以稳固其权力,而法国的爱尔兰远征却因缺乏足够支持而失败。
直到1690年,塞涅莱才真正计划对英国展开大规模威慑,派遣强大舰队进入英吉利海峡,意图驱逐敌舰队。一旦达到这一目标,凡尔赛方面相信英格兰国内将陷入恐慌,导致“篡位者”威廉政权垮台。然而,并无任何登陆计划——他们寄希望于恐吓本身就能达成目的。凡尔赛宫认为,海军火力足以解决一切问题,而震慑战术定会奏效。塞涅莱也许试图向国王证明,海军完全可以像勒泰利耶家族组织的陆军那样令人生畏。然而,1680年代王权核心圈层那种焦虑而专横的心态,加上对大型舰队实际作战能力的无知,使得各国统治者,包括法国自己,都未能充分认识到大舰队战略运用的实际可能性。
从1689年到1693年,法国平均每年下水17艘战舰,这是其历史上的空前成就。虽然初期进展缓慢,但从1691年起,法国船厂全速运转,海军物资订购量也创下历史新高,不过难以持久。图尔维尔(Tourville)指挥着前所未有的庞大舰队——1690年80艘,1691年85艘,1693年多达94艘。1691年,法国海军已达到巅峰,舰艇总数154艘,其中102艘为战列舰,其中三分之一属于第一和第二级。即使在拉乌格战败之后,这一扩展趋势并未中止,反而加速。损失舰只在短时间内迅速补充,新舰不仅更为强大且标准化,舰体更长、吃水更深、火炮甲板更高,防护性能更好。1693年,第一至第三级的舰只占到整个舰队的61%。法国在造舰竞赛中已压倒盟军,再次超越英国皇家海军。
然而,这支强大的舰队是否能及时有效运用,仍是个问题。虽然法国在1690年比奇角战役中赢得制海权,并在之后一个月内掌控英吉利海峡,又在1692年巴夫勒尔战役中以一比二的兵力劣势而坚守不败,但这些胜利并未吓退威廉·奥兰治。相反,法国海军的崛起激发了盟军大规模扩军和舰船建造的决心。尽管法军与詹姆斯二世的支持者仍有登陆英国的计划,但1692年5月巴夫勒尔战役的僵局以及拉乌格与瑟堡之战中的惨重损失,使英伦三岛自此高枕无忧。
为何拥有如此强大的兵力却仍然无法取胜?因为法国在陆海两线都要面对广泛的联军,尽管拥有世界最强海军,但荷兰与英国之联合舰队的总体兵力仍然超出法国。法国为此进行了前所未有的资源动员,然而波罗的海军物资变得无法获取,这加剧了后勤危机。法国一开始并未预期这将是一场持久战,因此迅速耗尽了国内可用资源,导致海军建设与作战能力在数年后陷入困境。舰炮需求巨大,尤其是24磅与36磅的大炮。人力资源极度紧张,“登记制”在战时根本无法正常运作。法国的船坞维修设施不足,只有两个干船坞,远逊于对手。荷兰虽在战争初期投下重本,但英格兰则在法国国力极限暴露之际才全力出击。1693-1694年法国爆发严重人口危机,仅数月间全国2000万人口减少超过一百万,财政与军费受到重创。尽管如此,法国依然坚持了下去。然而,财政优先事项不得不重新调整,更加关注陆上防御。
其敌人始终没有遭受重创。法国对爱尔兰的干涉,从1689年起就已受限,第二年便被放弃。这场干预的结果更多是促进了英国团结抗法,而非支持詹姆斯二世。假如1689年法国强行进入英吉利海峡,会否扭转局势?然而事实是,即便在海上取得胜利,法国也没有为随后的登陆做好准备。等到1692年具备登陆条件时,路易十四和蓬沙尔特兰(Pontchartrain)却迫使图尔维尔在未等待地中海舰队到达的情况下提前开战,导致登陆计划彻底泡汤。然而,单凭这些失策,尚不足以解释法国海军的局限性。
在17世纪下半叶,真正决定性的海战都是防御性的:德鲁伊特在1672-1673年挫败法英联军,保住荷兰独立;1692年英荷联军阻止法詹联军登陆英格兰;1704年英荷联军守住直布罗陀。尽管法国海军异常强大,却始终难以有效打击敌方。法国舰队高度“地中海化”,在英吉利海峡没有合适的基地加以支撑,不熟悉英伦周边海域作战环境。要想实施大规模作战,必须让布雷斯特与土伦舰队兵合一处。但其舰船的结构无法靠近敌岸作战,也难以实施封锁或突袭港口。
有效的重新调整
然而,若从后见之明出发批判当时法国海军的能力,而忽视其对手所面临的相同制约与困境,无疑是过于轻率的。各国在海军建设上普遍存在预期与现实之间的落差。英格兰依然梦想通过大规模火炮战赢得决定性海战,正如英荷战争时期那样。然而,拉乌格战役并未摧毁路易十四的舰队,而那些希望通过猛烈炮击摧毁法国私掠者港口的人也未能如愿。英国皇家海军的军官常因政治对威廉·奥兰治的忠诚存疑而承受巨大压力,被迫争取速胜。除了朴茨茅斯,英国的其他军港并不适合对法战争,普利茅斯的发展尚处于初级阶段。虽然皇家海军已经习惯于在大西洋和地中海作战,但其战列舰依然主要为近岸作战设计,依托基地实施季节性战役,尚未具备远距离、大规模、长期部署的能力。海上贸易保护依然有限,航线脆弱,难以应对法国拥有双重海岸线(地中海与大西洋)并可以灵活派遣舰队的局势。
法国舰队的数量巅峰出现在1694至1698年间,战列舰总数超过130艘,其中20%为一级舰。然而,财政困境限制了舰船装配和维护的数量。即便如此,法国依然维持着强大主力舰队的战备状态,同时依靠轻型舰艇分散攻击敌国航线,这迫使对手不得不进行规模庞大的军备扩充和耗费巨大的海上巡航战役。尽管如此,英国皇家海军在1694至1695年间实现了重大突破。当时,在威廉·奥兰治的强力推动下,英军首次在西班牙越冬,从而掌握了战役主动权。与此同时,英国舰队的规模也超过了法国,且未遭遇法国海军因水手短缺而产生的问题。
经常被提出的“舰队战与私掠战的对立”在许多方面具有误导性。事实上,早在1688年法国便已积极推行私掠战,并且将其与舰队战结合,构成完整的破交战策略,旨在迫使荷兰联合省政权屈服,从而切断英格兰的重要盟友。1691年,让·巴尔(Jean Bart)在北海攻击荷兰的鲱鱼渔船船队时,既是国王的军官,又指挥着混编的舰船,包括战舰和私人武装船只。1693年,图尔维尔率领大舰队成功截获前往士麦那的英国护航船队,俘获的战利品价值高达三千万里弗尔,相当于法国海军一年的军费开支。王权也积极参与私掠战,不仅支持私营武装投资,还向私人船主借调战舰,尽管规模有限。至此,私掠战已被纳入法国的总体战略。战争不再是单纯的战斗,而是通过消耗敌方财政与瓦解敌方联盟达成胜利。这一形势与荷兰战争期间相似:法国在西方沿海采取防御态势,从那里出动官民混编舰队袭击因敌主力舰队撤离而变得空虚的英吉利海峡和北海,同时掠夺敌国殖民地。
要全面理解法国海军最终的恢复,必须放眼整个战争的全球格局。1696至1697年间,法国实施了一系列几乎是意外的战略调动。雷诺堡(Châteaurenault)自地中海抵达布雷斯特,制造出法军即将让詹姆斯党人登陆英国的假象。与此同时,普安蒂斯(Pointis)离开布雷斯特,率舰队前往安的列斯,引诱英国舰队追击,这支英国舰队原本是用于增援保护加泰罗尼亚的鲁克舰队(Rooke)的。趁着鲁克舰队被召回英国,法国土伦舰队封锁了巴塞罗那,迫使其投降。同一时期,法国劫掠了西属美洲的卡塔赫纳,进一步迫使西班牙国王查理二世加快求和进程,导致本已分裂的盟军阵营进一步瓦解,萨伏依公爵的退出便是佐证。
自1696年起,由于财政匮乏,法国海军被迫缩减军备,但至1698年依然保有102艘战列舰。尽管如此,法国的海上优势时期已宣告结束。
不可逆的衰退,但并未完全虚掷 1697–1715年
衰退
在1697年至1702年间短暂的和平时期,英国皇家海军的吨位规模已与法国皇家海军相当,虽然在舰艇数量上仍稍逊一筹,但总体实力已趋于平衡。此时,法英两国海军的总吨位都维持在20万吨左右,而荷兰联合省的舰队吨位则一直停留在10万吨上下,直至1713年。自1694年以来,英国大力推进舰队建设,在战争结束后得以维持舰队规模,并凭借法国的衰退最终确立了自身的优势地位。英国舰队拥有各类型舰只,并以舰龄年轻、性能良好而著称,与法国和荷兰舰队日益老化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自此,唯有英国皇家海军具备同时执行大规模舰队决战、保护海外贸易、阻止入侵以及支援大陆盟军和陆上战役的综合能力。对法国而言,海军力量已达到极限,无法再维持庞大的战时规模。当路易十四不得不投入其在位期间最为漫长且攸关根本利益的战争——长达十二年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时,法国已无法维持其最初的大规模海军编制。1709年后,法国舰队规模降至120艘以下,其中包括90艘战列舰;1711年进一步缩减至不足100艘,到1713年仅剩72艘舰只,其中战列舰60艘。直至1707年,法国海军仍然能够依赖于充足的财政拨款(年度军费在1400万至2400万里弗尔之间),因而能够维持规模庞大的战备力量。然而,自1707年土伦港遭围困并发生自沉事件之后,法国的海军经费骤减(缩减至每年700万至1000万里弗尔),舰船建造工作全面停滞。与此同时,舰队老化、战损增加等问题日益严重,进一步削弱了法国的海军力量。
路易十四不得不依靠这支仍具规模却日益脆弱、最终全面衰退的海军,投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这既是一场王朝继承战争,也是一场全球性经济战争。其核心战略目标是确保腓力五世能够稳固地登上马德里王位,并控制整个西班牙帝国、其矿产资源以及贸易体系。为此,法国必须全面接管庞大的西班牙帝国事务。然而,西班牙最后一位哈布斯堡国王所留下的舰队几乎荡然无存,主要港口设施简陋,且缺乏足够的熟练船员,有些人甚至对法国人持敌意。在这样的局势下,法国海军必须保障“西印度航线”(carrera de Indias)的跨大西洋贸易安全,为运宝船队提供护航(尽管西属美洲殖民地需在一定程度上自行负责防御),同时保卫西班牙本土沿海,尤其在1703年葡萄牙倒向反法阵营之后。此外,法国海军还需为伊比利亚半岛的陆战行动提供支援。这一阶段,再次印证了“舰队决战”和“私掠战”之间的对立是不存在的。直至1707年,法国在不同战区同时执行这两类作战任务,战列舰主要部署于地中海地区,为腓力五世在西班牙本土的统治提供军事支持。
对有限手段的合理运用
这一阶段的战争成果呈现出一种矛盾的局面。法国的失败是显而易见的,首先体现在对“西印度航线”的护航方面。1702年,西班牙运宝船队及其护航舰在比戈湾被全歼,这一失败促成了英葡联盟的建立。随后,多支前往西班牙的补给船队也接连被盟军截获。盟军在地中海取得战略优势:1704年攻占直布罗陀,并在此后的战役中成功抵御法国夺回该地的尝试。英国皇家海军自此牢牢控制了该海域,并在1705年起占领巴塞罗那和巴伦西亚,1708年又夺取了梅诺卡岛。土伦始终处于敌军威胁之下。然而,尽管法国海军持续消耗、实力日渐削弱,仍然能够完成一些具有重大影响的军事行动。1707年,法国在英吉利海峡拦截了一支英国船队,这一胜利促进了波旁王朝在西班牙的首次军事反攻。1709年,沙贝尔(Chabert)率舰队将贵重金属运抵拉罗谢尔,这些财富连同新教徒银行网络汇入的白银,成为路易十四在财政困境中赖以自救的重要来源。法国海军还在安的列斯群岛和加勒比海受益于英国远征军后勤补给受阻而造成的重大失误。对蓬沙尔特兰之子而言,战略目标并非寻求一场终结战争的决定性胜利,而是“迫使英国人和荷兰人持续派遣庞大的舰队投入高昂成本的海上作战,并在多个战区分散兵力”。战争的关键,已不在于取得一场决定性的海战,而在于确保法国能够在遥远战区源源不断地运送军队与财富,同时奇袭敌国船队与殖民地。早在1702年,法国便已采取积极进攻敌国贸易航线的策略——或由王家战舰直接参与,或通过国家与私人联合投资组建的混合舰队出击。显然,王室并不愿意放弃对这些作战行动的控制权,尽管国家已难以单独承担其全部成本。1708年之后,国王出借舰船的数量不断增加,显示出法国对最大化现有海军资源效益的日益重视。部分私人船东,特别是圣马洛的商人们,也开始使用三级和四级战列舰乃至王家军火库。无论采用何种编制,这些舰只的共同任务都是从敦刻尔克、布雷斯特或土伦出发,组成小型分舰队对敌方护航舰队展开攻击。
与此同时,英国皇家海军则被迫在多个战区部署大量舰艇,这些舰艇未必适应其被赋予的作战任务。反观法国,则开发出一种全新的战舰类型,专门用于对抗敌国远洋商船船队。这类新舰为双层甲板、配备70门火炮的大型战舰,于1705年至1707年间陆续建成,其中包括洛里昂建造的“圣米歇尔号”(Saint-Michel)。这些战舰下层炮甲板装备36磅重炮,能够击沉任何护航舰只。凭借高速与持久航行能力,它们可以有效摆脱敌方重型战列舰的追击,并被部署至海外战区。用于护送从美洲运回白银的船队,乃至直接运送贵金属的,则是来自西方港口、航速极快的船只,如1702年交由迪卡斯(Ducasse)指挥的舰队。这场全球战争的奇特之处在于,法国海军尽管已无法凭借单一力量完成任务,却依然在最关键时刻装备并使用了一些极为成功的舰船。
关于法国海军是否符合其政治和军事目标的讨论,若不加以区分,便难以切入核心。首先,路易十四在其漫长统治期间的战略目标与联盟体系均经历多次重大调整。其次,国王与其国务秘书对海军的期待并不总是一致。最后,随着法国海军的发展壮大,其自身也不可能始终以同样方式回应这些期待。在科尔贝尔时期,海军规模快速扩张,数量重于质量,因此难免屡屡受挫。至塞涅莱与路易·蓬沙尔特兰执政时,法国海军已成为欧洲第一,但当时尚未形成有效的战略体系来运用这一力量,尽管国家有能力将其扩建并支付其巨额费用。法国的不幸,在于恰在此时遭遇了严重的人口与财政危机,被迫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海上优势。然而,正是在此时期,法国学会了“以少胜多”的策略。执政集团是否真正意识到这一转变?若答案是否定的,这段历史便可视为一次单纯的衰退;但如果答案为肯定,则法国在这一时期的海军效率可谓达到了最大化,其战略成功在于结合对敌国贸易的破交战与“存在舰队”的战略威慑。
到了18世纪初,尽管法国海军急剧衰落,它依然能够凭借私人资本的支持,应对前所未有的战略需求,并维持一支相对合适的舰队编制。英国皇家海军的胜利,并非源自民族或政体的某种“内在优越性”, 而是因为法国这一主要对手已然力竭而衰落。将法国与其两大主要对手——英国和荷兰——进行对比,可以纠正诸多先入为主的判断。历史上是否有任何大国真正拥有完全契合其战略目标的军事工具?恐怕没有——因为这些目标往往过于复杂与多样。战争,无论陆上还是海上,从来不能简单归结为一场决定性战役的胜负。全球规模的冲突从未能通过一次战役解决,它们的结局更多取决于交战双方在军事实力、财政资源和联盟关系上的长期消耗,以及对交通线与战略边缘地区的有效控制。1697年和1713年,法国与其敌人结束了两场漫长的战争。两次战争的终局,均以法国与其众多敌人之间的妥协和平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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