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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史档案] 一战英国海军官兵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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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服役纪念章银星勋章

发表于 2021-11-6 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史东 于 2021-11-11 10:18 编辑

一战英国海军官兵的日常生活
作者:昆汀·科尔维尔
编译:史东

序言

如果你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最初的几天里观察过皇家海军的军舰,可能会看到一幅奇怪的景象。不管是在英国本土锚地,还是在全球各处,从直布罗陀到百慕大,战争的第一批牺牲者都是钢琴。那些钢琴,早已在无数个欢乐的夜晚被折腾得伤痕累累,不慎泼洒的啤酒让琴锤变得黏黏答答,它们被人搬到岸上,有些摆得四平八稳,有些则被粗暴地放倒在地。随之而去的还有各式家具和木制品,舒适精致的内部装潢在军舰被击中时可能成为火灾隐患,也突然显得与战争的重大新闻格格不入。这倒不是说海军在之后几年一直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绝大部分将领依旧享用着红木和银器装饰的日间舱和餐厅。但这些斯巴达式的准备工作反映出这样一个现实: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相对平静的英国海权统治后,皇家海军正面临着一场新的欧洲战争和对其意志品质的严峻考验。

1916年7月,伊丽莎白女王号战列舰的官兵们在后甲板集合,迎接来访的伦敦主教。

关于这场战争的书面记录和纪念活动,大多以西线骇人听闻的屠杀为主题,这一点可以理解。陆军可怕的人员损失是海上战争所无法比拟的。从战争诗人开始并通过小说、电影和纪录片延续至今的文化大潮,让我们熟知了堑壕战的典型人物:坚忍不拔的英国大兵,手握左轮、文质彬彬的年轻中尉,以及远在战线后方享受城堡舒适生活的吃饱喝足的将军。尽管这些漫画式的人物形象有许多片面和错误之处,但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了解陆地战争体验的切入点。海军的情况则完全不同。相比之下,公众对于在海军服役的数十万男女军人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他们是何许人,做了哪些事,有什么贡献,大多数人很难回答这些问题。

本书的目的是让人们更加清楚地了解皇家海军官兵的生活。书中对于商船水手、或是实际上来自世界各地的非英国水手所扮演的无比重要的角色不作探究。但它涉及众多不同的海战场景,从1916年在日德兰发生的钢铁巨舰交锋,到美索不达米亚战役期间在如今伊拉克境内的内陆水道上巡逻的浅水炮艇。后续还会讲到,海战不只发生在海面上。虽然在战争开始时,皇家海军的潜艇基本没有经过实战检验,但她们很快就证明了自身价值,其大小、适航性和续航力得到迅速提升。甚至连天空也成为战场,对于皇家海军航空服务队(Royal Naval Air Service)的飞行员来说,战斗是在技术允许的极限条件下进行的,战术和装备的进化速度令人眼花缭乱。此外,数以万计的水兵作为皇家海军师(Royal Naval Division)的一员在陆地上作战,从1914年的比利时辗转到1915年的加里波利,然后投身于法国的杀戮场。

这场涉及形形色色人物的海上战争波及了全球各地,从北海到南美,从非洲到中国,投入的赌注已达极限。英国的战争努力依赖于来自海外的粮食和原材料,这些关键物资只能通过海运。没有海权,食物和增援就不可能到达战壕中的士兵手上,来自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加勒比海、非洲和加拿大的数十万士兵也根本不可能开赴前线与他们并肩作战。从战争第一天起,德国海军就在威胁着英国的生命线,保卫这些生命线的男女军人们理应在一百多年来的反思和纪念活动中占据显著的一席之地。


一艘战列舰的军官起居室里,海军和陆战队军官们正在进行图上战术作业,注意左侧的钢琴。战斗前卸下可能产生隐患(中弹时引发火灾、碎片伤人)的物品,这种做法本无可厚非,但是在开战前夕和战争初期,在轻装上阵、灭此朝食的激情感染下,有些做法明显过火了。威尔士亲王号前无畏舰拆掉了用处不大的后舰桥。许多军舰卸下大部分小艇,但很快就发现剩余的小艇根本来不及处理在港期间繁琐的日常事务,救生能力也大为削弱。其他被清理的还包括木制的信号旗箱、书柜、书桌、餐凳甚至是舱壁镶板,后来大多恢复了原样。也有一些头脑冷静的例子,比如南安普顿号轻巡洋舰副舰长研究了日俄战争期间英国海军观战武官对日本舰队的观战报告,从一开始就决定把家具留在舰上。



第一章 海军与人

皇家海军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工具,用以增进英国在和平与战争时期的国家利益。同时,它也是那些在它所创造的环境中工作、吃饭、睡觉和娱乐的人们的家。海军提供的生活条件与它承担的使命一样千差万别。热带地区的水兵在闷不透风的船舱里满头大汗,冷凝水从铺着软木的舱顶上滴落下来,而身处北大西洋风暴中的战友们却裹着湿漉漉的衣物,冻得透心凉,吊床下还有一尺深的冰冷海水来回晃荡。同样,仪态庄严的战列舰上一丝不苟、按部就班的套路,与驱逐舰和潜艇上较为随意的气氛截然不同。即便在同一艘军舰上,不同的军衔和角色——从少年兵到将军——都代表着不同的身份、举止和责任。

尽管如此复杂多样,我们还是可以对皇家海军的人员作出一些大致的概括。首先,这是一个受到英国社会阶级分化深刻影响的组织。从维多利亚时代后期到二十世纪中叶及以后,绝大多数海军军官是中上层的公务员、医生、律师、神职人员、银行家和商人的儿子。对其父母而言,加入“高级军种”(senior service,相对于陆军来说)可以获得稳定的收入、明确的晋升阶梯,最重要的是能够成为这个受人尊敬的绅士职业的一员。而且,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只有来自社会光谱这一端的男童才可能具备成为海军领袖所需的纪律、自控力和指挥能力。这些现实情况在海军为其年轻军官苗子提供的教育中显露无遗。不列颠尼亚皇家海军学院(Britannia Royal Naval College)于1905年开学,招收13—15岁的男童,学制两年,其本质上是一所海军公立学校,在达特茅斯的高地上建造的校舍富丽堂皇,学费之高(每年75英镑,在当时足够买一辆中等价位的家庭汽车)让任何劳工阶级家庭都望而却步。


不列颠尼亚皇家海军学院由英王爱德华七世亲手奠基,首任院长是威廉·古德诺上校,后来的日德兰海战英雄。图为该院2017年的照片。

水兵们的家庭出身则完全不同。许多人来自城镇工人阶级的行列,有些来自农场劳动家庭,数量较少但不可忽略的一部分是从准海军训练舰或岸上学校〔如瓦茨海军学校(Watts Naval School)和格林尼治皇家医院学校(Royal Hospital School, Greenwich)〕直接招募的孤儿和弃儿。直到20世纪初,参军男童在加入舰队前,首先会被派往海军的浮动学校(利用不再航行的老舰改造而成)。在1900年前后,仍有五所这样的浮动学校:位于朴次茅斯的圣文森特号、位于波特兰的博斯科恩号、位于德文波特的坚固号、位于昆斯费里的喀里多尼亚号、以及位于法尔茅斯的恒河号。然而,这些旧船无法容纳因为英德海军竞赛而不断扩招的学员,于是海军部在岸上建立了两所新学校。

第一所设在朴次茅斯,第二所规模更大的学校兴建于1903—1906年,位于伊普斯维奇附近的沿海乡间,后来从同名的浮动学校那里继承了“恒河号”这个名字。男童们从15岁开始在这些学校里接受训练,为期一年左右。恒河号荒凉的阅兵场和单层宿舍与达特茅斯的花园景观洋房大相径庭,其设计灵感来自维多利亚时代为贫困儿童或少年罪犯建立的管教所。但是它们完全没有受到排斥,到战争开始时,受训水兵的素质已大幅提升。正如1914年一位军官所说:“没有什么比水兵的变化更让人惊讶的了……20年前,既不能读又不会写的水兵比比皆是。现在……高标准的教育赢得了胜利,而且每年都有进步。”随着产业工会和社会主义政治的兴起,并不是所有军官都对下层甲板新出现的知识分子表现出这种纯粹的喜悦。恒河号地处偏远乡间,距离最近的、可能带来不利影响的城市有数英里之遥,这样的选址并非偶然。


两代恒河号军舰获得的战斗荣誉,以及同名学校的校训——“智慧就是力量”。

河号学员餐厅。

1918年停战日当天,学员们爬上桅杆拍照留念。

虽然社会和文化的鸿沟将他们分开,但是当1914年夏天战争的阴云袭来时,鸿沟两边的年轻人一定有着相似的感受。派往舰队的调令来得又多又快,他们兴致勃勃地乘火车前往母港,仔细打量自己即将报到的军舰。许多人被分配到战列舰上,这是皇家海军最大、最强的一种军舰,舰员平均超过一千人。对于想要更深入地了解战争期间海上日常生活的人来说,战列舰是一个理想的起点。

战列舰尾部的一个舱门从后甲板通向舰长生活区,不过新上舰的学员或少年兵都不会被允许使用这个舱门。舰长承担着令人敬畏的责任,但也享有对应的舒适条件,有宽敞的日间舱、餐厅、卧室和浴室供他使用,这些房间都契合当前的室内装潢潮流。从外边看是冷峻的灰色舰体,内部则是时尚的新乔治亚风格白漆墙面、实木腰线和花纹棉布布艺,它们取代了十年前盛行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大量装饰品、花纹墙纸、穗饰和盆栽。船舱布局也营造出一种有关等级尊卑的空间隐喻。军舰最尾端往往是为军衔最高者(平时是舰长,担任旗舰时是将军)准备的。离此越远,住客的军衔就越低。瞥一眼后者的船舱,可以看见一张带有抽屉的框架床,一张连着书架的书桌,上面放着几本书、望远镜、请柬和心上人的照片,或许还有一把猎枪和一套钓具立在船舱一角,等待休假时使用。

军官起居室通常位于军官住舱的上一层甲板,分成前厅和餐厅两部分,是为舰上的军官提供的公共空间。其设计模仿了岸上的绅士俱乐部,里面有沙发、休闲椅、牌桌、信件架、国王夫妇的镶框照片,以及一个生意兴隆的吧台,服务员在吧台后面擦拭玻璃杯、调制酒水。旁边的房间称作“炮舱”(gunroom),布置相似但稍逊高雅,是为军官候补生准备的,这些男孩才十几岁,不久前刚从军校毕业。在“炮舱”里,家具上刻着姓名缩写字母,墙壁上布满飞镖孔洞,侮辱性的入伙仪式正等待着所有新人。这些倒霉鬼可能被迫趴着滑过“炮舱”的长桌,或是参加“安格斯图拉狩猎”。安格斯图拉是特立尼达生产的一种气味浓烈的苦味酒,亲切的老大哥在预先布置好的障碍路线上洒下一串酒滴,菜鸟们被蒙住双眼,匍匐在地,像猎犬一样凭借嗅觉寻找路径,如果发生“导航错误”,必定会招致一记教鞭。

伊丽莎白女王号战列舰上,弗朗西斯·寇松子爵的住舱。从制服袖标可以看出,其军衔为皇家海军志愿后备队(Royal Naval Volunteer Reserve)中校。书架上至少有两本《简氏战舰年鉴》。寇松子爵在战后成为著名的赛车手。
一艘战列舰的军官起居室里,军官们正在为国王干杯,这是英国舰船上每天晚餐后的规定动作。与陆地上为国王祝酒时必须全体起立的礼仪不同,在舰上大家可以一直坐着,这是当年“水手国王”威廉四世定下的规矩。有一次威廉四世驾临某舰,用过晚膳后众爱卿起立祝酒,陛下起身答谢,结果一头撞在低矮的舱顶上,皇家海军从此获得了“祝酒不起”的特权。
和睦号轻巡洋舰的军官起居室。

从军官区域向舰首方向走去,可以遇见舰上其他军衔的人员,大部分不当班的人都集中于此。最早看到的可能是准尉,他们是从水兵当中提拔起来的,但不太可能获得进一步晋升,与军官和水兵的关系都比较疏远。然后是皇家海军陆战队分队,其住舱被有意安排在军官与水兵中间,这是18世纪建立的一种防范措施,以保护军官的权威不会受到哗变水兵的侵害。从这里开始,赋予军官区域温馨感觉的隔墙、包覆层和天花板都不见了。前部舱室的大小、形状完全取决于内部水密分区和舰体本身的钢板弧度,舱顶上布满裸露的通风管、水管和电线。有几处用帘子隔出来的是轮机舱技工或资深水兵(如士官长和士官)的专属区域,大部分空间是供水兵和司炉居住、生活的开放式甲板。

这些人不可避免地过着拥挤局促的海上生活,头顶上悬挂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帆布吊床,其款式与纳尔逊时代相比几乎没有变化。达到战时满员状态后,空间已不足以容纳所有人的吊床,总有几十人睡在过道、车间、甚至是炮塔里。一列列木质的长桌和长凳紧密摆放,上面固定着面包柜和餐具架。每张桌子旁都围坐着一群人,他们组成了一个“食伙”(mess),这是下层甲板的基本生活单位,也是友谊和忠诚的来源之一。每个成员轮流为“伙伴”(messmate)们领取和烹饪食物,有些人比较擅长制作海军传统菜,比如“岩石上的双桅纵帆船”(schooner on the rocks,用几个土豆垫底,上面是牛腿骨)。饭后在大铜锅里洗净盘子,再泡上几杯茶或热可可。通过读书写信可以从紧张的公共生活中稍作喘息,但隐私是不存在的,唯一可以存放个人物品的是发给每个人的一个小木箱,被称作“杂物箱”。在这种一成不变的环境中,人们可以通过激烈的划船和帆船比赛、拳击锦标赛、乐队演奏以及足球赛(如果岸上有球场的话)等方式排忧解闷。

皇家橡树号战列舰的水兵正在用餐。
1918年度大舰队拳击锦标赛上,美国佬大显神威,拿下轻量级和中量级冠军,并打进重量级决赛。图为中量级冠军、美国海军纽约号战列舰木工士官加特纳参加的一场比赛。
(左)一名少年兵在皇家橡树号甲板上滑旱冰。(右)皇家橡树号随军牧师练习双杠。
(左)奥罗拉号轻巡洋舰的乐队在后甲板排练。(右)某驱逐舰的两名军官在起居室下跳棋。

战列舰是一个充分展现人类复杂性的工作地点和生活环境。中上阶层军官与劳工阶级水兵之间确实存在明显藩篱,但日常生活中很少会有人使用“我们”、“他们”之类的称呼。相反,军衔、年龄、专业特长和服役年限确保这个小世界在稳定、精细的等级制度下大体运转顺畅。虽然军事纪律严酷且无所不在,但是舰员整体的力量不在于惩罚,而在于精诚合作、求同存异和共同的使命感。骚乱时有发生,军官们经常对下层甲板抗议的性质表现出一种危言耸听的态度。随着战时海军大幅扩张,变化了的人际关系也带来新的压力。此外,海军也还没有解决由装满新机械和新技术——从鱼雷到飞机——的军舰所产生的角色和地位上的紧张关系。但是,作为一个社会组织,1914年的皇家海军有着深厚而坚实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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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6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史东 于 2021-11-8 11:04 编辑

第二章 全球战火

8月4日英国对德宣战之前,皇家海军的人员一直关注着国际局势逐渐恶化的过程。7月28日,主计官伯纳德·寇尔森用惯常的端正字体写下日记,他的遗嘱和保险单正在送往银行保管的路上。同一天,在千里之外的中国站,米诺陶号装甲巡洋舰的爱德华·朱克斯-休斯中校记录下当天上午舰员恐慌情绪变得越来越明显的过程。8月1日,学员洛瑞在不列颠尼亚皇家海军学院准备吃点心,他刚把一根香蕉捣碎,浇上德文郡奶油和糖,一名学员队长冲进食堂高喊‘动员了’,洛瑞一口没吃就跑了出去。同一时间,停靠在朴次茅斯船厂的无敌号战列巡洋舰连续收到战争迫在眉睫的警告,正在加急完成改装收尾工作。任务完成后,枪炮长休伯特·丹罗伊特中校(日德兰海战中无敌号仅有的六名幸存者之一)疲惫不堪地倒在铺位上,他回忆起:“午夜时分有人将我唤醒,通知我……马上就要对德国进入战争状态;但我当时睡意正浓,没有在意,第二天起来还以为做了一场梦。”这不是梦。正如学员肯尼思·爱德华兹在8月4日的日记中吐露的那样:“我们已经身处其中了。”

才过了不到两个星期,罗伯特·唐·奥利弗上尉从不屈号战列巡洋舰上给父亲写信,心情很不平静。他在信件开头写道:“到目前为止,我在这场倒霉催的战争中所做的事情真是无聊透顶。”他的苦闷注定是短暂的。德国海军将领们非常清楚英国这个海洋强国的力量之源:一支强大的海军,一支囊括了世界上几乎半数商业航运的商船队,以及一个由海军基地和加煤站串联起来的广阔的帝国网络。不过他们也作出正确判断,即便是一个制霸七海的超级大国,也不可能在所有地方同时发力。没有护航的商船、孤立或过时的军舰、电报站和前哨据点都是脆弱的,部署在加勒比海、非洲和远东海域的德国水面部队随时准备利用这些弱点乘虚而入。8月初奥利弗短暂经历的“假战争”很快就变成一场惨烈而遥远的斗争,并使他的许多战友失去生命。

战争头几个月,德国的卡尔斯鲁厄号、埃姆登号、沙恩霍斯特号、格奈森瑙号、德累斯顿号、纽伦堡号、莱比锡号和柯尼斯堡号巡洋舰在全球横行无忌。到10月底,皇家海军已将柯尼斯堡号封堵在东非的河流三角洲里。11月9日,皇家澳大利亚海军悉尼号轻巡洋舰迫使埃姆登号在印度洋的科科斯群岛抢滩搁浅。然而,11月1日在智利沿海爆发的第一次大规模海战对英国人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德国海军中将马克西米利安·冯·斯佩指挥一支准备充分的现代化舰队,在科罗内尔海战中遭遇一支弱小而陈旧的英国舰队。两艘英军装甲巡洋舰(好望角号和蒙茅斯号)沉没,1600余人丧生,这是英国皇家海军一百多年来的首次大败。消息传回英国,学员肯尼斯·爱德华兹写道:“很多老朋友没了,但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战斗。”

好望角号867名官兵无一生还,包括17岁的军官候补生格雷厄姆·特伦森(右)。

英国海军部没有用骑士风度来安慰自己,而是立即派出由斯特迪中将指挥的增援兵力前往南大西洋报仇雪恨。在其中一艘肯特号装甲巡洋舰(蒙茅斯号的姊妹舰)上,J. K. 惠特克上尉记录下航行中的日常,其单调乏味掩盖了此行的致命目的。惠特克写道:“在途中补充物资就像过节一样。旁人无法想象我们吃到新鲜肉有多高兴……菜单上前一天是咸猪肉和豌豆布丁,后一天是碎牛肉饼加上干豌豆或豆角,如此循环往复……我已经受够了咸猪肉的气味和没拔干净的猪鬃。”

另一个消遣是舰上每月出版的杂志《肯特号新闻》。12月1日那期“名人页”的主角是该舰枪炮长,提到他的娱乐爱好是“看足球比赛、解算诸元、试射测距、射击、编织、弹珠和乒乓球”。恶搞广告中有一份是关于“去病公司深受好评的祛痛良药”,它向读者发问:“您觉得痛苦吗?源于食品储藏室的疼痛,或是因为食堂、煤炭、腹泻、禁闭和信件审查导致的不适感?”

12月8日,斯特迪这支由战列巡洋舰和巡洋舰组成的舰队在福克兰群岛附近迎战斯佩舰队,所有这些娱乐活动戛然而止。短暂而残酷的战斗过后,四艘德舰被击沉,斯佩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在阵亡之列,英国人几乎毫无损失。肯特号的炮火近距离倾泻到纽伦堡号上,给惠特克上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的甲板上肯定一片狼藉”。救起的12名幸存者“被带到甲板下面,实施了人工呼吸……他们苏醒过来后,脸上露出的恐惧表情实在吓人,无疑证明了他们在我舰炮火下……承受的痛苦。”格拉斯哥号轻巡洋舰上的西尔维斯特·帕利从这场战斗中学到了另一条经验:战争会孕育出善良或邪恶、可怜或可恨的品质,那些在严峻考验来临前被视为软弱无助的人突然表现出伟大的品格,相反,那些你曾对其充满信心、看作勇气和胆识的化身的人却变得沮丧和歇斯底里。

激烈的战斗结束后,肯特号又回归到平淡的日常生活中。12月24日圣诞节前夜,远离家乡和亲友的舰员们从智利的山坡上摘来绿色植物装饰军舰。圣诞节当天举行了节日版的舰长巡视,舰长走遍全舰每一个食伙,舰员们纷纷用好客的酒水招待他。喧闹的节日元素也暂时戳破了军衔和权威的严肃面孔,一名司炉装扮成副舰长的样子,跟在舰长身后,对所有人处以各种异想天开的惩罚。不久以后,一次运动会取得圆满成功,由“瓦勒马公爵夫人”为优胜者颁奖。这位尊贵的女士实际上是某位琼斯上尉扮演的,他借用了陆战队分队长的日本和服,穿着白色长丝袜,露出粉红色吊袜带,延续了英国海军对变装行为的一贯爱好。

伊丽莎白女王号中尉和军官候补生合唱团的带妆合影。
皇家橡树号的军官为演出而化妆。
据说厌战号剧团的演出水平是大舰队里最高的。

1914年最后五个月,皇家海军的战斗足迹从中国青岛延伸到喀麦隆的杜阿拉(这两场都是旨在消灭德国海外据点的登陆战),这是一项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工作。新的一年发生了新的远海战斗。肯特号追击福克兰海战中唯一幸存的德舰德累斯顿号,直到3月份后者被逼入绝境并自沉为止。英国炮艇在东非坦噶尼喀湖上作战。地中海方面,海军在命运多舛的加里波利登陆战前夕的达达尼尔海峡突破战中损失惨重。1915年8月,无线电报务员珀西·汉森从停泊在直布罗陀的马莫拉号辅助巡洋舰上扫视着自达达尼尔海峡回国的医疗船队,“这一幕让人同情不已,”他写道:“这么多好小伙子身负重伤,有些甚至终身残疾。在船队停靠直布罗陀的短短时间里死了很多人。”尽管如此——虽然有许多例外——英国已经开始向更靠北的海域集中兵力。




第三章  北方海域

虽然英德海战的触角遍及全球,但它的焦点集中在北海和英吉利海峡。德国公海舰队立足于威廉港、不来梅港和基尔的重要基地,隔着一道狭窄海域与皇家海军遥遥相望。后者的集结地是北方的斯卡帕湾、克罗马蒂和罗塞斯,以及南方的哈里奇、希尔内斯、查塔姆和多佛。战争结束时在皇家海军服役的38万名官兵——无论是正规军、后备队还是“仅在战时服役”的新兵——大部分驻扎于此。但是在同一战区服役绝不意味着他们拥有一样的经历。大舰队战列舰舰员们的生活条件和面对的威胁与潜艇或扫雷艇截然不同。从执行高速任务的近岸摩托艇,到负责保持航道和港口畅通的几百艘扫雷艇,从被征用于猎杀U艇的拖网渔船,到护送满载部队前往战壕的邮轮的驱逐舰,一些巡洋舰中队在苏格兰、冰岛和挪威海岸之间的狂风巨浪中一刻不停地巡逻,阻止装运战争物资和食品的商船到达德国港口,海军的活动非常活跃和多样。

不过,这些战时的紧急情况并没有消除和平时期海军的日常习惯和职责。例如,大部分军舰的水兵之间依然盛行着各种私人买卖。正如詹姆斯·考克斯回忆的那样:“我开始给人理发……另一个人从司务长那里买来柠檬粉和糖,每天晚上泡几桶柠檬水,然后以每杯一便士的价格出售……有人会做衣服……其他人会替人洗衣服。”

每天的朗姆酒配给(掺水后被称作“格罗格酒”)一直是很神圣的东西。它被人用闪闪发亮的黄铜量杯从大木桶中舀出,庄严地按人头分配,还长期被当成船上通行的货币,用于换取各种好处。

无论和平还是战时,军舰都需要燃料,而装煤的工作——更不用说后续还要将满是煤尘的军舰打扫干净——简直人见人厌。一名水兵描述了将2500吨煤运上船的情况:“整个晚上,铁锹在飞舞,绞盘在摇晃……下面那些可怜的家伙在配平煤舱。一团难以形容的尘云笼罩在司炉们身边,让他们艰于呼吸,唯有一盏安全灯照亮脚下的路。”


和平时期,海军官兵把装煤看作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即便是每月装一次也会怨声载道。战争初期,军舰的出海时间和航速明显增加,就是在港内也保持较高的战备等级,由此造成燃煤消耗量成倍上升。大舰队的主力舰和巡洋舰平均四到五天就要加一次煤后来随着战争长期化,频率下降到七到十天一次。装煤大量消耗人力,往往需要几乎全员上阵,漫长难捱的劳动之后,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满身脏污。事后的清洁工作需要时间且效果有限,除了身上洗不净的煤尘外,至少需要两天的艰苦工作才能彻底清除舰上无孔不入的煤尘。事实上,燃煤军舰在战争期间从未真正干净过,尽管许多舰长会否认这一点。

伊丽莎白女王号的一名军官候补生准备把账本送到岸上。账本装在专门的圆筒状金属容器中,周围绑了浮袋以防万一。

军舰在航行中撞上水雷,或是被潜伏敌人发射的鱼雷击中,都有可能让一个平静正常的场景瞬间化作充斥着扭曲金属和灼热蒸汽的地狱。1914年10月,第一种情况发生在大胆号战列舰上,她被战争期间德国海军设下的4.3万个水雷中的一个炸沉。更大的震惊出现在9月,一艘孤零零的U艇在一个多小时内用鱼雷击沉了三艘装甲巡洋舰——霍格号、阿布基尔号和克莱西号,造成1459名官兵牺牲。这些新式武器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但危险还不止于此。11月26日,堡垒号前无畏舰被内部爆炸炸得四分五裂,可能是其中一个弹药库的发射药温度过高造成的,741人丧生。据附近一艘军舰的军官候补生威廉姆斯回忆:“我舰的小艇捞起来一些尸体碎块,有个倒霉鬼被拦腰截断,只剩下胸部和头部,还有很多其他碎块,腿啊什么的,全都惨不忍睹。站在后甲板上的全体军官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我觉得恶心得厉害……眼前的景象真是可怕极了,血溅得到处都是,就像补给船刚刚来送过牛肉似的,完整的尸体还不算糟,那些碎片才邋遢呢,当天剩下的时间里每个人都很不好受。”


一战期间自爆沉没的另一艘英国主力舰是前卫号战列舰。1917年7月9日上午,该舰官兵刚刚完成常规的弃舰演习,舰长在训话时讲到,在前的海战条件下,一艘军舰要么在几秒钟内炸上天,要么花几个小时沉下海,这就意味着伤亡数字可能出现两个极端。谁知一语成谶,当晚23:20,前卫号毫无征兆地发生爆,舰员845人中仅2人生还。死者之一是日本海军观战武官江渡恭助中佐(与永野修身是海大同期),身后追晋大佐,照片中与英王乔治五世握手者就是他。

恶劣天气也足以致命。几艘封锁舰在巨浪中倾覆沉没。士官菲利普斯生动描绘了巴勒姆号战列舰在北海上遭遇的狂暴天气:“我舰加速至23节,然后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绿色的大海从右舷猛扑上来,横扫一切。海浪将几艘小艇从支架上举起,然后狠狠地砸在X炮塔上……又一个浪头打在右舷上层甲板的6英寸炮位……掀开了炮盾,打破了瞄准镜,带走了存放弹丸的架子……说起大型军舰的舒适性啊,那一次我们不得不坐在桶里,划着水去食堂吃晚饭。”

还有另一种无时不在的威胁,皇家海军不停地在北海上巡逻,也许随着一道雾气消散,其中一次巡逻就会演变成与德国水面部队的生死战。战争头几个月发生了两次重大交锋,分别是1914年8月的赫尔戈兰湾海战和1915年1月的多格滩海战。虽然这两次都是英国取胜,但双方都未能幸免于现代海战的恐怖。一艘军舰上的舰员蒙受伤亡的脆弱程度大致相同,但是每个战位都有其特殊的可怕之处。在上层甲板操作火炮的水兵和在舰桥上发号施令的军官都直接暴露在炸药冲击波和炮弹破片之下,后者所到之处,人人皆被斩首、开膛、截肢。赫尔戈兰湾海战结束后,拉厄提斯号驱逐舰舰长马尔科姆·戈德史密斯少校回忆起姊妹舰月桂号中弹的场景:“主要的损失……是舰体中部火炮的整个炮组被炸得粉身碎骨,几乎什么都没剩下。她(月桂号)倾斜着舰体、拖着浓烟撤退了,舰长被舰桥上黄铜扶手的碎片击伤。”


这幅名为《海洋霸主》的油画首次展出时,“主人公”大胆号已经触雷沉没了。
于是作者又用相近的视角画了一幅《大胆号沉没图》。
赫尔戈兰湾海战中,英国驱逐舰队发起冲击。
田凫号试着拖带受重伤的拉厄提斯号。

若是炮弹在密闭舱室内爆炸,那效果更是骇人。多格滩海战中沉没的德国布吕歇尔号装甲巡洋舰的一名幸存者撰写的报告提供了证明:“所有未固定或固定不紧的东西都成了移动的杀人工具。敞开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卡死了。关闭的门像薄铁皮一样向外扭曲着。人的身躯犹如被寒风卷起的枯叶,旋转着撞死在铁壁上……到处都有鲜血在滴落、流淌。”

位于水线以下的轮机舱或弹药库的人不用面对炮弹的威胁,但他们明白,当危机来临时,水密门、甲板和扶梯将妨碍他们争取渺茫的生存希望。交战双方的军人都会认同F. W. 图尔平对自己在阿伽门农号前无畏舰船底最深处的生还几率的嘲讽:“我在战斗时的位置是……后部12寸炮供弹室。我的职责是帮助装填……每颗重量近千磅的弹头……供上面的大炮使用。我们穿着狰狞的面罩,戴着护目镜、呼吸器和防毒气装置,一个个活像来自阴间的恶魔……谁若是感觉到脚下甲板因舷侧齐射的巨力而摇晃,会从心底里意识到战争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我在供弹室里相当安全,不会受到炮火攻击,但如果有什么事导致这艘军舰迅速沉没的话,这本日记就无法写完了。”

阿瑞托莎号轻巡洋舰上的一名军官以同时代文字记录中不常见的坦率态度,写出了赫尔戈兰湾海战带来的气氛变化。他写道:“官兵情绪与我们第一次出发去冒险时截然不同,当时我们感觉既轻松愉快又急不可待,谈话中都希望能找些‘乐子’。现在我不相信有哪个军官或水兵……会以轻松愉快的心态参加第二次战斗。恐惧无疑在一直敲打我们的心脏……我们都会恪尽职守,决不退缩,但至少我是克制不住地‘紧张’。不知道这样的自白算不算罪孽深重。我真希望自己很快能变得更加冷酷无情,因为我已经感受到了压力,当然我不能表现出来。”

在这些私下、个人的疑虑背后,隐藏着一种不安的、集体的焦虑,那就是英国民众期待的伟大的、摧枯拉朽的、纳尔逊式的胜利还没有实现。


笨拙周刊的这幅漫画为当时走红的歌曲《It's a Long Way to Tipperary》配上了新词:“Its a long, long wait for Williams navy, but my hearts right here.”(威廉的海军老是不肯出来,但我的心永远在此等待。)此画刊登于1914年10月,年轻的水兵渴望建立功勋,但漫长的守望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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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服役纪念章银星勋章

 楼主| 发表于 2021-11-6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史东 于 2021-11-8 11:08 编辑

第四章  上天入地

海战决不是只在海上作战,其特点是背景、角色和技能极为多样化。首先要注意到,皇家海军是在人力严重过剩的情况下参战的。其直接结果是,数以千计的海军、陆战队后备人员和志愿者被编成营,作为步兵在陆地上服役。从1914年8月起,这支队伍以“皇家海军师”的名字广为人知,其伤亡占到海军整体损失的很大比例。与此同时,海军也走在现代战争中一个全新维度——动力飞行——的前沿。皇家海军航空服务队在战争开始时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海军航空部队,拥有93架飞机和水上飞机,7艘飞艇,人员接近一千人。到1918年初,当她并入新成立的皇家空军时,已经发展到拥有2949架飞机和水上飞机,约130艘飞艇,55000多名飞行员和地勤人员。飞机,这种在战争爆发前几年才表现出实际功用的武器,迅速发展出了战术和战略上的用途。


海军大臣丘吉尔“召唤”出飞机和飞艇,为海神增添新的力量。
皇家海军师的征兵海报。该师下辖二旅八营,各营均以海军名将命名。之前提到的寇松子爵是第四代豪伯爵的长子,
他顺理成章地担任了豪营营长,并带队参加加里波利战役。1929年他袭封成为第五代豪伯爵。

最初几个月,皇家海军师还不像后来那么强大。其装备——包括老旧步枪——是急忙筹集起来的,势必存在很多不足。正如伦纳德·塞勒斯所回忆的那样:“我们用的是布尔战争时期那种老式的皮革装具。不用说,它的状态令人震惊……硬得像铁,长满霉斑。”此外,一想到作为海军要上岸打仗,很多人都高兴不起来。二等水兵约翰·本瑟姆回忆道:“准将(旅长)……通知我们,登舰出海的所有希望全部破灭了……这真是一个沉重打击,大家都非常沮丧。我们甚至举行了一次庄严的模拟葬礼,把一本《海军部船艺手册》沉入泰晤士河底。”训练有时相当敷衍。用伦纳德·塞勒斯的话讲:“(海军)军官对陆军训练一无所知,连长们照着训练手册念出命令是常有的事。”1914年8月下旬,当各营被部署到弗兰德斯地区、在安特卫普周围卷入混乱且快速移动的战斗后,伤亡之大也就不足为奇了。德军的推进还迫使1500名水兵撤退到中立国荷兰,在战争余下的时间里都被拘留于此。

到1915年初,英国人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集中在达达尼尔海峡。这条狭长水道连接着地中海和黑海,关系到英国与盟友俄国的海上交通,当时处于敌对的土耳其控制下。4月,海军部队支援了一次对加里波利半岛(即达达尼尔海峡北岸)的大规模登陆。皇家海军师与来自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纽芬兰和法国的部队一起参战。登陆第一天(1915年4月25日),该师安森营的亚瑟·提斯代尔中尉因营救被困在克莱德河号运兵船与滩头之间的许多士兵而被授予维多利亚十字勋章。肯尼思·爱德华兹在纳尔逊勋爵号前无畏舰上看到了这一幕:“克莱德河号……从烟幕中出现,六艘交通艇拖着满载士兵的划艇驶向滩头。他们遭到小炮、机枪和步枪的迎头痛击,这些武器都作了极为巧妙而有效的防护,士兵们成百地被打倒。”凶猛的首战过后,又是接连数月的血腥战斗,直到1916年1月英军主动撤退为止,仅皇家海军师就死伤7198人。

只过了几个月,该师就被运往马赛,随后开赴西线战场。外科军医杰弗里·斯帕罗回忆起“绵延数里的葡萄园和绿色田野,远处是粉红色山丘……每个车站都有欢呼的人群,他们欢迎我们来到法国,并送上食物和酒。”然而,等在该师前面的是一连串恐怖,从1916年索姆河战役到1917年帕斯尚尔战役,再到1918年英军的最后攻势。斯帕罗还记得,每个人很快就“对死无全尸、血溅战壕的惊悚场面习以为常,但他的脑海中迟早会出现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总有一天,他的鲜血会染红射击台,他残缺不全的躯体会堵住战壕,他的妻子会成为寡妇,他的孩子们会失去父亲。”
1919年,休伯特·特罗特曼退伍了,坦率地讲,他也惊讶于自己能幸存下来。“妹妹在家里迎接我和母亲。我们叽叽喳喳地聊开了。然后母亲去找我亲爱的父亲。她从卧室里冲了出来:‘休伯特,你爸精神崩溃了,他就像根木头一样躺在那里,昏过去了’。他听见我的声音,精神完全被压垮了。皇家海军师伤亡惨重,我觉得他根本没指望我能活着回来。”

克莱德河号在加里波利滩头登陆。

“起锚!”与大海无缘的水兵们在法国战壕里苦中作乐。

无论是在加里波利作战还是受困于法国北部的堑壕,皇家海军师的官兵们注意到空中力量越来越重要,也越来越常见。他们也知道,在头顶上战斗的许多脆弱的飞行器是由海军战友驾驶的。然而,以激烈的独立意识著称的皇家海军航空服务队在专业技能和社交生活上都与传统海军格格不入,同时又沉浸在自己狂热的技术发展进程中。1914年11月的训练手册捕捉到了海航这种敢为人先的意识:“必须牢记的是,目前此事整体处于非常实验性的阶段,在很多情况下不可能制定硬性的程序规则。”

对于未来的海军飞行员来说,这一时期的训练至少可以说是具有挑战性的。可以肯定,当时的教练机完全不像现代飞机这么复杂。它们的最高时速约为50节(93千米/小时),仪表盘上只有罗盘、空速计、高度计和侧滑仪,有时还有温度计。训练也是同样的简单。哈罗德·罗谢尔描述了他的教官所采用的教学方式,飞机起飞后,他在你耳边喊:“现在你把手往前推,你就会下降,明白吗!……再把它(操纵杆)往回拉,你就往上升。”然后他说:“要是你怎么怎么做的话,就会摔断脖子。”然而,这种相对容易的操作却被极度不可靠的装备所抵消。巴特莱特少校1917年3月25日的日记记录了一位飞行员同伴“被人看到……在大约600米高度飞入云层,不久后飞出时已出现大角度侧滑;(机翼)主支柱显然在压力下折断了……机翼被扯掉,机身像炸弹一样尖啸着落地。”发动机故障尤其常见,罗谢尔描述了因此在敦刻尔克附近海面迫降的情形:“飞机入水时我有点晕头转向……我努力振作起来,对自己说‘哈罗德老弟,要是你还不清醒过来、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话,你就要像陷阱里的老鼠一样淹死了。’”

某舰军官起居室里,军官们正在制作飞机模型,并探讨双翼机与单翼机的优劣势。

海航人员在飞机旁合影。


海航在战争中的作用是多种多样的,包括反飞艇巡逻,轰炸飞艇库、U艇基地和码头,炮兵观测,投放鱼雷,当然还有空中格斗。此外,飞艇和侦察气球也被广泛使用。在各个战场上迅速建立起许多航空站,军舰上经常搭载水上飞机(吊到水面后滑行起飞),还有一些军舰搭建了起飞平台。

在所有的文字记载中,空战的经历最为震撼人心。巴特莱特对1917年6月3日轰炸布鲁日的行动作了以下描述:“现在每一门高射炮都在朝我们开火,我们不停地闪躲,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向上向下,尽可能地转弯、扭动、俯冲、侧滑,就是摆脱不了,总觉得下一轮齐射就会击中。我们被近失弹的刺鼻烟雾包围着,……DH4(飞机)被炸得体无完肤。”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一架德国战斗机随后发动进攻,“一颗子弹从我面前一英寸处呼啸而过,将仪表盘上的一个开关打得粉碎。”哈罗德·罗舍尔也记录了被高射炮火射击的经历:“我喘着粗气,缩在座舱里。……我的眼睛一定是像虾米一样从头顶伸出来。”功勋卓著的飞行员阿尔伯特·恩斯通(依据不同资料,其个人战绩为13或15架)用他典型的言简意赅风格,在飞行日志里记录下1917年5月12日在泽布吕赫上空的一次空中格斗:“被德国佬攻击……确定干掉一架,然后机枪卡壳了,被两架敌机追赶,挨了顿痛打。飞机上有36个洞,不得不更换机身中段、机翼等。”


索普威斯“幼犬”式战斗机从巴勒姆号主炮塔上搭建的简易平台起飞。

肖特184型水上飞机在一战英国海航中的地位相当于二战时的“剑鱼”式。加里波利战役期间,1915年8月17日,G. B. 德埃克上尉驾驶一架184型从本米克里号(Ben-my-Chree,马恩语中“我的心上人”之意)水上飞机母舰起飞,因发动机故障迫降至海面,意外发现附近的一艘土耳其大型拖船,便在滑行过程中发射鱼雷将其击沉。因重量减轻,他随后成功起飞并返回母舰。


这样的经历使得海军飞行员们用一种独特的视角看待战争。不过,无论海、陆、空,每个战斗人员都处于广泛复杂的现实影响下,在战斗的恐怖、兴奋与日常的公事、娱乐之间摇摆不定。以巴特莱特为例,1916年11月某天早晨驾机轰炸过奥斯坦德后,他在法国北部作了一次休闲旅行:“午饭后……我在贝尔格漫步,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古镇,教堂里有漂亮的彩色玻璃窗……(还有)一些美丽如画的老建筑。”杰弗里·斯帕罗这样描述皇家海军师的水兵们:“他们可以冷酷无情地杀死德国佬,……敢于面对九死一生的危险,第二天晚上……还能因为他们的头号宠儿查理·卓别林的滑稽表演而放声大笑。”对所有参战人员而言,在亲如兄弟的朋友和战友当中出现伤亡所带来的震撼性影响必须被弱化和压制。飞行员罗伯特·康普斯顿(个人战绩25架)概括出一种共同的应对机制:“只有不带真情实感地活着,只有转过脸去,拒绝承认友人已死……我们才能坐下来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1917年7月28日,阿尔伯特·恩斯通目睹了好友阿诺德·查德威克(个人战绩11架)的最后时刻。事后他在飞行日志中只留下一条就事论事的记录:“看到查德威克的飞机在拉潘恩附近坠海并摔碎。——查德淹死了。”人们尽了最大努力将这些事情隔离在情感世界之外,战争对人类心理的压榨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第五章  水下战争

战前,皇家海军站在许多技术领域——包括水下战争的最前沿。英国第一艘潜艇于1901年下水,随后是一系列新的改进型号,主要用于海岸防御。到一战开始时有60多艘潜艇全面投入使用,其中包括最新的D级和E级,柴油发动机和经过提升的居住条件使她们能够胜任耗时更长的任务。1914年8月,有168名军官和1250名水兵在潜艇上工作,他们的战时活动几乎没有先例可循。然而,他们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有效性,并经常在北海、达达尼尔海峡、亚得里亚海和波罗的海的海军行动中担任先锋。这一过程中,潜艇部队规模急剧扩大,最终击沉了54艘敌方军舰(包括19艘德国U艇)、274艘运输船和补给船。在人员和物质上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损失61艘潜艇,大约1200人阵亡。据计算,在加入潜艇部队的人当中,有三分之一为这一决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死亡率在舰队各兵种中排名第一。

潜艇人员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海军航空兵,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兵种。首先,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志愿加入的。他们的工资明显高于水面舰艇的同级人员,这是加入这种危险生活的诱因之一,但是潜艇人员之间有一种不拘礼节、志同道合的情谊,许多人觉得很有吸引力。与主力舰上近千人、甚至一千两、三百人不同的是,潜艇的人数通常在二十到六十人之间,而且很少有人调进调出。这一点把他们“焊接”成为紧密的战斗单位,也模糊了军衔和阶级的界限,这在大型军舰上是不可想象的。这些情况因为生活上的局限性而更加突出。潜艇内部每个角落都塞满了机器、管道和阀门,不可能像战列舰那样为精心划分的住宿区和等级分界而留出空间。潜艇上没有厨师,没有服务员提供晚间饮料,也没有陆战队勤务兵擦拭并叠好制服外套。充其量只有几个加热盘和一个小电炉能在情况允许时加热罐头食品。巡逻开始时穿的那些衣服,半个月后返回时已沾满污垢、汗水和油渍。艇长拥有一个铺位,其余艇员就睡在任何能睡的地方。


几名少年兵在C级潜艇的轮机舱(上)和鱼雷舱(下)观摩学习。

即使没有敌人的存在,潜艇上的生活条件也是惊人的艰苦。申请加入潜艇部队的人要接受特别彻底的体检。正如海军部轻描淡写地说明:“入选者必须体质良好,能够承受相当大的身体负担。”因为水蒸气凝结,衣物永远是潮湿的,几天后,艇上的气味被一名军官形容为“最令人作呕的”,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导致恶心、头痛和疲倦,往往使决策能力下降到危险的程度。疲惫让这些问题更加严重,大多数人每天只能睡上四个小时。

患重病和受重伤的可能性始终存在。潜艇遇到恶劣天气、潜深波动或搁浅时,脑震荡和骨折是常见的结果。如果海水流入蓄电池,产生的氯气将导致窒息,艇上也不乏可能引起火灾或爆炸的易燃化学品。潜艇上没有医生,水兵们只能依靠基本的急救技能来治疗受伤的战友。一名上尉讲述了他在一次漫长的任务中被严重烧伤的经历:“我的双脚和双腿……的样子很吓人,长满了像僧帽水母一般巨大的水泡……一着地就疼痛难忍。实际上,我靠抓着管子和横梁来回晃悠才能行动……医疗手册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它只提供了几天内的治疗说明。”

水下战争所带来的骇人的心理压力被称为“神经紧张”或“战争震荡症”,也会让人精神崩溃——特别是艇长,他们的每个决定都可能意味着生或死。

E4号艇长厄内斯特·莱尔是英国海军潜艇部队中臭名昭著的补给品小偷,人送外号“飞天大盗”(Arch Thief),据说只有那枚优异服务勋章是他光明正大得来的。其事迹包括:在E4建造时挪用300吨压舱用的铅块,并将“一往无‘铅’”(We need no lead)定为该艇的格言;在某个海军航空站引发火警以转移视线,乘机偷走包括一件毛皮飞行夹克在内的多件物品。后来他卷入了K级潜艇连环碰撞的“五月岛之战”。
重炮潜艇M1号的军官起居室,以潜艇标准来说已是出乎意料的宽敞,拍摄者背后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12寸炮发射药库。
桌上的银质公鸡是首任艇长马克斯·霍顿(中坐者)的吉祥物。

考虑到人们对这种尚处于萌芽期的技术的巨大索求,机械故障和人为失误进一步催生了事故,有时甚至是灾难,这一点不足为奇。休·斯托克少校记录下1915年澳大利亚AE2号潜艇突然失去俯仰控制、最终导致该艇损失的情景:“她一路下潜、下潜、下潜,60、80、100英尺……几乎是大头朝下。鸡蛋、面包、各种食物、刀叉、盘子从士官食堂里滚滚向前。所有能翻倒的东西都倒了;人们滑倒在地,拼命挣扎着。”事实证明,蒸汽动力的K级大型潜艇特别危险,建成的18艘艇卷入了16起重大事故,3艘在碰撞中损失,1艘失踪,1艘在港口沉没,另有1艘在试航时沉没。后者即K13出事时有80名艇员和平民被困水底,救援人员通过一条装甲管道将一瓶瓶热茶和可可传递给他们,直到一个苏打水瓶不幸卡在管道中才被迫停止。出事57个小时后,艇首浮出水面,但已有32人身亡。

面对这样的挑战,艇员们还能在战争的额外压力下履行职责,这是很了不起的。战争的最初几年,潜艇部队取得了一些突出成就。1914年12月,诺曼·霍尔布鲁克上尉指挥的B11号潜艇突入达达尼尔海峡,击沉土耳其梅苏迪耶号铁甲舰,霍尔布鲁克赢得了有史以来授予潜艇人员的第一枚维多利亚十字勋章。与协约国军队在同一战区的陆地上屡屡受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E14号和E11号潜艇在1915年给土耳其航运造成重大损失,她们击沉运兵船,炮击岸上阵地,甚至派人游到岸上炸毁铁路。在此过程中,她们与各种危险作斗争,包括水雷、反潜网和抓钩。著名的一次是,E11号左舷水平舵挂上了一颗水雷,一直拖着它航行两个多小时才得以甩脱。

水面航行中的B11号。

E11号艇员合影,后排左二为艇长马丁·奈史密斯。1912年,英王乔治五世曾经搭乘他指挥的D4号潜艇,体验了10—15分钟的水下旅行,同行的还有阿尔伯特王子(后来的乔治六世)、潜艇部队总监罗杰·凯斯和前首相亚瑟·贝尔福。1915年,奈史密斯指挥E11号在马尔马拉海横行无忌,做下许多胆大包天的勾当,由此获颁维多利亚十字勋章。他甚至突入了金角湾,据说这是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后第一次有敌舰出现在金角湾。


在北方,英国潜艇进入波罗的海,扰乱从瑞典到德国的重要的铁矿石运输。正是在那里,1915年10月23日,E8号用鱼雷击沉了德国装甲巡洋舰阿达尔贝特亲王号。艇长弗朗西斯·古德哈特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一次猛烈爆炸过后,我向那艘军舰望去,那里只剩下一团巨大的烟云,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条鱼雷的威力确实不小,但它一定是打中了前部弹药库。这幅景象十分壮观,叫人难忘,军舰的残片纷纷溅落在她后方500码的水面上……艇员们非常激动,拍手叫好!……军舰上的人真可怜,糊里糊涂就死了。”

在波罗的海、北海和其他地方,无休止的、时常令人神经紧绷的潜艇巡逻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随着皇家海军自身损失的增加,潜艇人员的家属(他们大多住在基地里或基地附近)一定遭受了可怕的磨难。当一艘潜艇逾期未归时,女人们会在码头边站成一排,向东张望。她们会在那里一连站上几个小时,外表平静如常,不流一滴眼泪,心中却承受着疑虑和不确定的痛苦。她们不抱希望地希望是一次事故或机械故障耽误了归程,但内心早已明白,亲人所乘的潜艇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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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6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史东 于 2021-11-12 22:11 编辑

第六章 决战决胜

在1914年之前的数十年间,英国学童从未怀疑过皇家海军在国家历史中的核心地位。从1588年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到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那些伟大的海战和一连串英雄的海军将领将大英帝国推向辉煌之巅。因此,在战争开始时,公众普遍预期这次新的冲突会像过去一样,引发一场激动人心的海上决战。由于在战争最初两年没有与德国公海舰队进行决定性的较量,逐渐削弱了皇家海军巨大但不太值得报道的成就。西线的伤亡名单不断飙升,让海军官兵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无力感。驻扎在大舰队基地斯卡帕湾,鲍耶-史密斯中尉写道:“我们只为两件事活着,一是我们在决战日扮演的小小角色……二是能看到一些温柔的女性。他们现在甚至不给我们看图文并茂的报纸……因为上面登的都是这场我们听得多而见得少的该死的战争。我心里有点难受——我们本该是英国的第一道防线和高级军种,却连一个德国人都没见过。”

1916年5月,决战日终于到来,英德双方250艘舰艇在日德兰海域激烈交锋,这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海战之一,然而结果并不是举国上下梦想的那种纳尔逊式的歼灭战,民众强烈的期盼甚至转化成了一种激愤。


第五战列舰中队
巴勒姆号炮组成员正在演练进入战斗岗位,照片左侧的军官负责计时。

日德兰海战前的几个月,双方都设计了各种突袭和诡计,目的是将对方从严密设防的基地中引出来。5月31日,德国公海舰队总司令莱因哈德·舍尔将军带队进入北海执行这样的任务。他计划使用航速较快的战列巡洋舰炮击英国海岸,相信贝蒂将军强大的战列巡洋舰舰队会出来迎击,并被吸引到他的炮口下。英国海军部提前截获了德国人的无线电通信,5月30日,不仅是贝蒂舰队,整个大舰队都奉命提升蒸汽立即出海。爱丁堡公爵号装甲巡洋舰的陆战队员S. J. 萨尔蒙以前见过这种情形,觉得“这又是一次神经兮兮,不过因为是一些德国军舰离开了港口”。然而,不挠号战列巡洋舰的军官候补生约翰·克罗姆事后回想起:“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种预感,这一天真的来到了。舰上充满了紧张振奋的气氛。”看着一艘又一艘军舰冒出的浓烟,“我自豪地意识到自己是这台巨大机器的一部分,并且坚信这机器战无不胜,甚至刀枪不入。”

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战斗始于5月31日下午15时48分,当时贝蒂的战列巡洋舰遭遇到由弗朗茨·冯·希佩尔将军指挥的同类军舰。英舰较薄的甲板装甲使她们容易受到下落弹的致命打击,在大约20分钟内,其中两艘——不倦号和玛丽王后号——爆炸沉没,损失2283条人命。从附近一艘驱逐舰上,爱德华·科尔多中尉目睹了不倦号的结局:“我能清楚看见巨大的烟囱、炮塔等飞上了天,火焰和烟柱至少有450米高。”巴勒姆号周围弹如雨下,军官候补生R. M. 迪克评论道:“就纯粹的不愉快而言,几乎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从敌舰炮口闪光到炮弹落下之间的那几秒钟——那段瞬间犹如永恒。”

尽管损失惨重,贝蒂还是成功地将希佩尔和逼近中的公海舰队引向约翰·杰利科将军指挥的大舰队主力。第二阶段战斗在下午18时30分左右开始,双方用上百门大口径舰炮对射。数千发重型炮弹跨越一万码以上的宽阔海面,飞向各自的目标。在英国战列舰上,炮弹的精准程度是由位于水线以下深处的计算站决定的。在这里,专门的工作人员操作着先进的机械计算机,处理来自上面测距设备和火炮控制站的信息,然后向炮塔内的炮组成员提供新的射击诸元。他们脚下的甲板随着每一次齐射而震动,呛人的灰尘和发射药废气从传达指令的传声管中飘出。夜幕降临后,远程炮击结束,全面交战转变为一系列局部混战。在黑暗的掩护下,舍尔率领舰队回到了基地。


狮号战列巡洋舰乐队所用的鼓,上面标明了该舰的战斗荣誉:1914年8月赫尔戈兰、1915年1月多格滩、1916年5月日德兰。

16岁的一等少年兵约翰·康维尔身负重伤后独自坚守岗位,被追授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史称“日德兰杰克”(Jutland Jack)。这是对当时场景还原得最好的一幅画,注意康维尔使用的是传声管而非有线电话,类似的“原始”装备在二战中仍有出现。

另一位日德兰海战的名人——驾驶水上飞机发现希佩尔舰队前锋的弗雷德里克·拉特兰上尉,史称“日德兰的拉特兰”(Rutland of Jutland)。此役中,他因为空中侦察荣获优异服务十字勋章,又因跳水营救伤员获得金质阿尔伯特奖章。战后他开始向日本出售海军航空情报,受到怀疑后从军队退役并移居日本,为刚刚起步的日本海航提供了很大帮助。他的舰载机经验在战后初期堪称珍宝,据英国《电讯报》报道,其获得的报酬相当于现在的300万英镑。随着自身情报价值的耗尽,他于1932年移居美国,开始为日本收集情报。1941年行迹败露后,美国人担心逮捕一名英国功勋飞行员可能产生丑闻,干脆将其遣送回英国。很快太平洋战争爆发,英国人以拉特兰与敌国交往密切为由将其拘留,直至1943年才释放。1949年,这位海航先驱者自杀身亡。

6月1日拂晓时分,人们清楚知道,日德兰海战算不上是一次明明白白的胜仗。虽然皇家海军的制海权没有受到挑战,甚至没有受到大的干扰,但它损失的军舰更多,死亡人数是德国的两倍多。海军部对新闻报道的不当处理让这种模棱两可的结果更显扑朔迷离,水兵们返回后有时会遭遇敌视。用军官候补生比尔·费尔的话说:“当我们进入福斯湾时……(人们)喊着‘胆小鬼!胆小鬼,你们逃跑了!’并向我们投掷煤块。我们在罗塞斯面对当地人非常、非常大的不满。他们都戴着表示哀悼的黑帽子和黑臂章。”战斗对伤员身体造成的伤害触目惊心,舰上的外科军医尤其要努力治疗炮弹爆炸造成的“闪光”烧伤,这种烧伤使暴露部位的皮肤成片脱落,经常会致人死命。连续站着工作两天两夜后,外科军医邓肯·洛里默上尉倒在地上,他的双腿和脚踝因为劳累肿了起来。他早些时候曾要求服务员在军官起居室的花盆后面藏一杯双份威士忌。“我走不动路,只好用手和膝盖爬过整艘舰的长度……我爬进军官起居室,拿到威士忌,瘫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我记得的下一件事是被服务员摇醒……威士忌还没喝过,香烟已经烧到了手指。”

在海军内部,日德兰海战的影响范围远远超出参战者本身。由于无法将英国主力舰队逐出北海,德国越来越依赖一种不同的战略和不同的武器——U艇。到1916年,皇家海军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反潜经验。数以千计的小型民船(如拖网渔船和漂网渔船)被征用作为反潜舰艇服役,深水炸弹等装备也成功部署。在战争最后几年,海军还布设了巨大的水雷区,旨在阻止U艇进入关键的海上航道。1917年,一艘巡逻艇上的某军官回忆道:“晚上我们守在水雷区上方,几百艘拖网渔船围着我们来来往往。(我们)每隔几分钟就会发射一颗300万支烛光的照明弹。因为水雷的缘故,U艇不得不浮上来,希望她们会被照亮,然后被我们猎杀。”此外,海军部还让一些船只模仿成毫无防备的商船。它们被称作“Q船”〔以它们在爱尔兰南部皇后镇(Queenstown)的主要基地命名〕,其危险任务是引诱U艇浮出水面,然后船上暗藏的大炮开火,让猎人变成猎物。

然而,1917年初令人震惊的商船损失——仅4月份就损失近90万吨——表明迫切需要采取更有效的措施。经过长时间考虑后,采取了有军舰护航的运输船队体制,使沉船数明显减少。英国海军或许在开战时就期待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列舰决战,但这些枯燥无趣、总体上太平无事的辛劳护航也是它为胜利做出的最大贡献之一。与记述日德兰海战的日记、书信之繁多相比,这些更加日常却同样重要的英雄行为没有获得充分关注,这也许是无法避免的。


一场海军婚礼,新郎是志愿后备队上尉,新娘是女子服务队的Assistant Principal(不知道怎么翻,相当于中尉)。
下图新郎左手边的女军官佩戴四条蓝杠的袖标,说明她是一位Divisional Director(姑且翻成区队长,相当于上校)。

海军不断扩大的舰队和五花八门的职责所带来的巨大人力需求,确实产生了一个引起广泛关注的结果。1917年,凯瑟琳·弗斯〔之前是志愿救护队(Voluntary Aid Detachment)的佼佼者〕被任命为皇家海军女子服务队(Women’s Royal Naval Service)的第一任总队长。到战争结束时,女子服务队的规模达到近500名军官和约5000名士兵,从事着文书、打字员、无线电报务员、电工、厨师和司机等重要工作。

伴随着起起落落,反潜战役一直持续到1918年11月的停战日。二等水兵斯坦·史密斯记录下其中一件怪事。他所在的军舰发现一个形似潜艇的物体,便全速冲上去撞它。碰撞发生那一刻,它的“船首”刚好被大浪抬起。“我们马上就后悔莫及,因为那玩意里面的东西喷得满船都是,从舰首到烟囱的每个人都被淋了一身。天哪!真臭!原来是一条巨大的、胀气的死鲸鱼……天知道它在海上漂了多久,因为它已经被海鸥粪便涂成了白色。”

随着作战优先级的转变,皇家海军始终没有获得再打一次日德兰的机会,无法用一场彻底胜利驱除心头的阴影。战争中最后一次重大行动发生在1918年4月,对两个重要的U艇基地(比利时的泽布吕赫港和奥斯坦德港)进行突然袭击。英国人向德国岸防部队发起了勇气非凡、代价高昂的猛攻,但未能达到阻止这些港口为德国所用的目的。仿佛是对整场战争的辛辣讽刺,幸存者们回国后发现,各种报刊纷纷将这次战斗吹嘘成一次光荣的胜利。


泽布吕赫和奥斯坦德阻塞战结束后,《笨拙》周刊上刊登了一幅漫画,德雷克的鬼魂对指挥官凯斯说:
“干得好,先生!传统保持下来了。我的人烧的是国王的络腮胡子,你的人烧的是德国皇帝的小胡子。”

停战日当天,加的夫号的航海日志。上午11时用红字记录:“因德国签署停战协议,停止对德战争行动。”
晚19时记录:“发放双份酒水。”



第七章  结局

最终的结局带有强烈的象征意义。1918年11月21日,停战协议生效后的第十天,德国公海舰队70艘军舰在大约370艘英国、美国、法国舰船的押送下抵达福斯湾,不久后还将前往斯卡帕湾接受拘留。这次押送的代号是“ZZ行动”,两个Z,代表双份的终结。英国舰船序列中包括了大英帝国主要领地的名字:加拿大、爱尔兰、澳大利亚、新西兰、马来亚;还有一艘武装商船作为英国商船队的代表。时任大舰队总司令的贝蒂从旗舰伊丽莎白女王号舰桥上监督全过程,该舰桅杆上飘扬的海军旗是他的老旗舰狮号在日德兰海战中用过的,上面有多处残损痕迹。


《泰晤士报》记者描述了当时情景:在左右两列协约国军舰的监视下,德国军舰排成一路纵队,跟在加的夫号轻巡洋舰后面航行,“看起来像是一条小鱼率领着一群海怪”。加的夫号桅杆上除海军旗和海军少将旗以外,还挂一面“蓝旗”,表示她是所在舰列的先导舰。记者评论道:“海战史上没有什么能与我今天有幸目睹的难忘事件相提并论。这是一整支舰队的覆灭,标志着一次对英国海上霸主地位的狂妄挑战最后以可耻的降服而告终。”

押送过程中,水兵对着昔日的对手、今日的囚徒指指点点。
根据命令,他们不得因敌人到来而欢呼或表现出任何喜悦的迹象。
当天下午16时许,伊丽莎白女王号的日落降旗仪式结束后,在后甲板列队的全舰官兵们向贝蒂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贝蒂没有作长篇大论的演讲,只是简单回应道:“谢谢。我以前总跟你们说,他们一定会出来的。”
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声过后,贝蒂就下令解散了。

第二天,一队队英国海军军官分头登上德舰,检查其解除武装情况。多年的激烈对抗让双方充满了猜疑和顾忌。在兴登堡号战列巡洋舰水线以下的舰体内,C. A. 科尔维尔少校大吃一惊:“当我们到处查看时,有人用德语下令,立即传来一阵巨大的压缩空气的嘶嘶声。我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大限将至,以为他们在玩什么肮脏的把戏,想要一举消灭一位将军和一大批军官,但让我们觉得安慰的是,如果我们被杀,至少有下面的德国佬一起陪葬。”

11月底,德国军舰被转移到斯卡帕湾。1919年6月21日,经过秘密筹划,舰员们将绝大部分军舰自沉,防止其被获胜的协约国瓜分。

战争的结束无法消除那些随机发生的恐怖事件。一名从地中海回国的水兵记录下停战几天后发生的一段可怕插曲:“上周这里有艘美国油船起火。一个人试图从舷窗逃生,爬到一半被卡住了。我们用绳子套住他,却想尽办法都拉不出来。他乞求大家给他一枪,他的腿在里面被火烤着,而且温度越来越高。一名船厂装配工提议用喷灯切开船体,但被否决了,因为可能引起爆炸。后来医生给他……打了一针(致命药物),他死了。”

与此同时,大量海军人员继续在波罗的海和黑海与苏俄军队作战,同德国争斗多年后,还要在被人遗忘的东方战场上继续承受伤亡。这一点加上水兵们对海军工资和生活条件日益增长的怨气,导致了数次闹事和哗变。

对大多数水兵而言,他们的服役期已经结束了。尽管他们的贡献往往不为人知也不被报道,但这种贡献是巨大的。在最初遍及全球的战斗后,皇家海军逐渐将海战集中到欧洲海域。如果没有它对贸易和军队运输的保护,没有它对德国港口的封锁,没有它对德国海上威胁的种种应对,英国的战争努力就会土崩瓦解。无论在陆战中付出多少勇气和牺牲,都不会改变这一结果。

1918年11月9日,英国海军损失了一战中最后一艘军舰,其名曰“不列颠尼亚号”,地点在特拉法尔加附近,这种巧合带着一丝不祥的恶意。不列颠尼亚号入役早于无畏号三个月,当时那种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景象,犹在眼前……

最后用《笨拙》周刊的一张漫画来收尾。1919年某日,衔着象征和平的橄榄枝的鸽子飞过一艘英国运兵船,问船上的军人:“请问这艘船是诺亚方舟(Ark)吗?”军人回答:“啥叫方舟我不知道,不过我们要去的是阿尔汉格尔斯克(Ark-angel),它们两个有关系么?”


—— 完 ——


注:原著是Quintin Colville《The British Sailor of the First World W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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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服役纪念章TIME TRAVELER功勋勋章钻石金双剑金橡叶铁十字勋章行政立法委骑士团勋章政道纪念章旗手终身荣誉会员

发表于 2021-11-10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史东君的选文与翻译。

一等兵

三年服役纪念章

发表于 2021-11-14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

列兵

八年服役纪念章

发表于 2022-1-12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列颠尼亚号的沉没地点也太符合英国式的幽默

一等兵

三年服役纪念章

发表于 2022-2-16 00:2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想分享和翻译

列兵

发表于 2022-3-5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第一次了解到了一战期间皇家海军官兵的日常

列兵

发表于 2022-3-31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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